历史上的魏征,则以直言敢谏而闻名,据《贞观政要》记载统计:魏征向李世民面陈谏议有五十次,呈送给李世民的奏疏十一件,一生的谏诤多达“数十余万言”。其次数之多,言辞之激切,态度之坚定,都是其他大臣所难以伦比的。
何曾几时,李世民与魏征君臣已成为衡量君臣关系的标杆,一个直言敢谏,一个英明豁达,这就是历史上君臣渴望的完美知遇。然而,我们若从数据上分析,魏征并非唐朝最喜欢说实话的朝官,根据史籍记载,唐朝上奏疏直谏最多的是一个名叫李绛的大臣。
李绛家族世居河北,属名门之后,祖上是春秋战国时期赵国的大将李牧。河北正属赵郡,李氏与其他六个家族并称为“五姓七宗”。这些家族在朝廷的势力极大,隋唐时期的朝官,十有八九都出身于“五姓七宗”,可见,这七大家族在朝廷的势力已根深蒂固。
由于出身的原因,李绛的仕途注定顺风顺水,但是,他能成为宰相,绝非仅靠家族关系上位,更重要的是他的能力与人品。李绛并未因为自己是望族出身而随波逐流,而是秉公执法,明辨是非,一生中曾无数次向皇帝冒死直谏。
若说李绛最瞧不起的,那就是朝中的宦官,尤其是那些只会在皇帝身边摇唇鼓舌的太监。
而恰巧,当时宦官吐突承璀深得唐宪宗宠信,这使得李绛颇有微辞。唐宪宗宠幸吐突承璀到了什么程度呢?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明朝英宗对王振一样,撒手放权,任由一次仗都没打过的吐突承璀带兵上阵。
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吐突承璀难免屡吃败仗,饶是如此,唐宪宗从未怪罪过吐突承璀,反而,赐其高官厚禄。
某次,吐突承璀为了拍皇帝的马屁,主持翻修了安国寺,在工程接近竣工时,又命人在寺庙中央建立一座牌楼,在其中竖起一座巨大的“圣德碑”。何为圣德碑?顾名思义就是写满了替皇帝歌功颂德的石碑,这块石碑十分宏伟,堪比唐玄宗的“华岳碑”。之后,吐突承璀上奏唐宪宗,希望请翰林学士撰写碑文,自己还拿出了一万贯的“润笔费”。
唐宪宗自然不反对这种替自己歌功颂德的美事,于是,便找来李绛,想由李绛执笔。谁知,李绛竟说道:“三皇五帝从来没干过树立石碑替自己歌功颂德的事,历史上只有秦始皇做过这种面子工程,不知陛下想做三皇五帝还是想当秦始皇呢?”听了这番话,唐宪宗顿时老脸一红,连忙命人将石碑连同牌楼一起拆除。
吐突承璀为了“圣德碑”费尽心机,眼看自己的“马屁大计”就要付诸东流,自然心下不满,便对皇帝说道:“陛下,这石碑太过庞大,根本拖不倒!”唐宪宗怒道:“那就找几头牛来拉!”最终,吐突承璀找了一百头牛,才将巨大的石碑拖倒。这一件小事,自然不会影响吐突承璀在唐宪宗心里的地位。
平日里李绛还经常谏言,说:“宪宗身边的太监太过飞扬跋扈,皇帝不该放任宦官。”李绛的奏章一针见血,又直白又尖锐,每次都说得唐宪宗下不来台。某次,唐宪宗终于不耐烦了,找来李绛对其痛斥道:“他们虽然是宦官,但是,他们是每天都陪在朕身边伺候的人,你总是这样诋毁他们未免太过分!”
见自己的一番好心被宪宗当成驴肝肺,李绛悲痛地说道:“倘若我为了我的前途、我的地位和身家性命,不敢得罪强权,那就是臣辜负了陛下的浩荡皇恩;但是,如果我选择直谏,而陛下又因我说的太刺耳而发火,那就是陛下辜负了臣。”
这一席肺腑之言使唐宪宗备受触动,他对李绛说道:“说到底还是朕的不是,爱卿始终向朕说别人不敢说的事,让朕能够听到真话,你才是最忠心的臣子,今后一定要保持下去,不必给朕留情面。”
从这一天开始,李绛在唐玄宗心中的地位变得像明镜魏征一般,成为唐宪宗自我约束的警钟。
某次,朝廷打了败仗,心情抑郁的唐宪宗,打算外出围猎稍作放松。一行人才走到半路,宪宗便调转马头,对臣下说道:“倘若,李绛听说我要外出打猎,肯定会劝阻,我们还是不要去了。”说罢,便回宫继续批阅奏章了。
唐朝的“相权”与其他朝代有些不同,更像是明朝时期的“阁权”。
也就是说:官员中并非宰相一家独大,还要有几位宰辅同时拍板。所以,当李绛被升任为宰相后,许多国家大事仍要与李吉甫等宰辅共同协商。李吉甫是个喜欢拍马屁的人,某段时间,朝廷的教坊使从民间搜罗了不少良家妇女,文武百官都对这件事颇有微辞。
这时,性格直率的李绛忍不住想上奏宪宗,李吉甫则从旁劝阻,希望李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李绛还是对皇帝说了这件事,唐宪宗解释道:“现在皇室的婢女太少,不得不从民间补充,没想到,教坊使会错了意,这才让大臣们颇有微辞。”
随后,被带进宫里的良家妇女被尽数释放。其实,类似这样的冲突还有好多次。
例如:李吉甫某次找李绛商量,说:“宪宗是至高无上的,不能总是用你的道德标准标榜皇帝,逼着皇帝心不甘情愿地做事。”李绛立即反驳道:“身为皇帝的臣子,必须能纠正皇帝的不当之处,就算惹得君王发怒,也得指明得失。向李宰辅这样的作为,也配谈忠诚二字?”
两人经常因为细节爆发小冲突,但是,在治国的整体方针上还算协调,在工作中配合得相得益彰。李绛虽敢于直谏和纠正错误,但是,他并不擅长解决实际问题,具体工作的实施通常由李吉甫来完成。久而久之,李吉甫做的事反而比李绛要多。
换句话说,李绛的能力仅停留在理论阶段,很多东西难以投入实践,反而是墙头草一样的李吉甫办了不少实事,这才使国家事务未停滞不前。
李绛入仕之初,在长安担任监察御史。这个职位有点像是现在的纪委书记,与他直言敢谏的性格非常吻合。就是因为这份工作的影响,培养了李绛保护言官、疏通言路的责任心。比如:我们熟悉的白居易,如果,没有李绛的帮助,恐怕白居易早就被贬回老家了。
就在吐突承璀带兵攻打藩镇失败后,爱面子的唐宪宗感觉懊恼无比,又没法直接向文武百官承认错误,害怕御史们会指责自己,所以,连续一个月告病不上朝,索性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这时,白居易进宫求见,当着唐宪宗的面说道:“陛下,这次你大错特错了。”
白居易这番指责使唐宪宗变了脸,扭头便走。
过了几天,唐宪宗对李绛说:“白居易只是个小官,说起话来一点都不讲究分寸,赶紧把他调离长安,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他!”李绛则苦言相劝道:“陛下,这人除了性子比较直率外并无过错,白居易只是涉世未深,不知婉转圆滑罢了。但是,他忠心耿耿,这是有目共睹的,倘若将他调出长安,恐怕天下人都会说您不英明。”
唐宪宗听完后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不跟白居易置气,没将他赶出长安。这次,李绛算是袒护了大文豪一回。对大文豪如此,李绛对其他人同样一碗水端平。
唐朝的御史们虽不如明朝的御史骨头硬,但说起话来也是尖酸刻薄,善用夸张叙述,经常抓住政敌的小辫子不放,举一反三。唐宪宗看着这些言官的奏折十分头痛,于是,便找来李绛协商。唐宪宗说:“言官与朕探讨的问题,很多都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污蔑,我想把御史里最喜欢夸大其词的家伙发配到边疆去,杀鸡儆猴,爱卿你怎么看?”
李绛立即答道:“陛下万万不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性命全在您一念之间,在这种情况下敢于说实话的人太少了。就算有,也是经过仔细斟酌后,内容多次修改,才呈现到陛下的面前。在这么多次的修改中,奏章里的真实想法已经所剩无几,难道陛下连着仅剩的实话都听不进去吗?”
李绛又说道:“明君之所以成为明君,是因为他们会听取不同的声音,明君最害怕的事就是朝野无声,生怕听不到一点实话,又怎能贬谪言官呢?倘若,陛下一意打压言官,无异于堵住了天下人的嘴,于江山社稷来说这才是最大的灾难。”
听了李绛的劝告,唐宪宗打消了将几名御史发配边疆的想法。
可惜的是,历史很少给忠臣安排皆大欢喜的落幕,李绛亦是如此。
文宗三年,蜀地告急,李绛奉旨率兵入蜀平乱,同行的还有监军杨叔元。这杨叔元是个太监,因为李绛打压宦官,平日里与李绛素有矛盾,便打算陷害李绛。军队将敌军击溃后,按照规定临时征召的士兵要遣散回乡,李绛要从军饷中拨出一笔钱作为他们的遣散费。
然而,当时的军饷紧张,每个被遣散的士兵仅领到少量的遣散费,退伍的士兵纷纷表示不满。杨叔元借机散布谣言,污蔑李绛侵吞军饷,最终,导致兵变,愤怒的退伍兵将李绛和他的幕僚尽数杀害,一代忠臣就此陨落,终年六十七岁。
之后,杨叔元谎奏李绛收取新军士卒赏赐钱物,以致兵乱被杀。而三省长官为李绛诉冤,谏议大夫孔敏行奏呈杨叔元激怒乱兵事实,皇帝方知真相。不久,尚书右丞温造奉命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定计诛杀乱兵八百余人,囚禁杨叔元。
温造将手刃李绛的人剁为肉酱,并且,将发布杀害李绛命令的人,处以极刑。取一百首级祭奠李绛,三十首级祭奠王景延等人,其余的全部投入汉江。杨叔元最终却被流放康州,当时之人则以温造不杀杨叔元为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