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春秋时代的美女,人们最先想到的恐怕就会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庄姜。《左传》在“隐公三年”留下了关于她的确切记载,《诗经·硕人》亦曾描绘她高贵的出身、绝伦的美貌和出嫁时盛大的场景。
1、极品白富美
《诗经·硕人》极尽铺排的“齐侯之子”、“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自然旨在揭示庄姜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卫侯之妻”,她在卫国的地位与她在齐国高贵的出身是相对应的,即身为齐庄公嫡女的她将是尊贵无比的国君夫人。
客观地讲,一个人的家庭出身对其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和个人修养的形成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作为春秋时代礼法松弛背景下的诸侯夫人,仅有德或者色是远远不够的,她还要有协助夫君治国安邦的胆识和才能。小家女儿眼中大多只有柴米油盐,公侯之女则无不是见惯政治风云,想成为统领后宫、辅佐国君的“贤内助”,其出身自然不可小觑。至于门户之见在后代拆散了多少有情男女则是另外的问题。
《三礼》对西周及春秋礼俗多有记载,《仪礼·士昏礼》还相当详尽地介绍了所谓“六礼”的详细内容,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硕人》诗因写庄姜初嫁,所以虽跳过了前边的“五礼”,却以细致的笔墨在第三四节展现了庄姜自齐国带来的显赫的仪仗抵达卫之农郊等候卫侯亲迎的场景。《鲁诗》训“农郊”为“东郊”,因为“古者迎春耕耤,布农命田,皆在东郊,故东郊谓之农郊”。庄姜入于东郊除便捷外应当还有颇受重视之意。另外,古礼云:“王后及三夫人并诸侯夫人皆乘翟车。”“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弗以朝”亦说明庄姜是以夫人即正妻的身份嫁入卫国的,以四马为驾,用野鸡羽毛装饰的华丽的翟车止于农郊,意味着庄姜要在此处等待卫庄公的亲自迎接,然后登堂入室成夫妇之礼。
在实行一夫多妻制的中国传统社会中,人们常说:“娶妻求德娶妾求色。”即“贤妻美妾”之谓是也。方玉润《诗经原始》即认为《硕人》之诗“颂卫庄姜美而贤也”。
庄姜之美我们从诗句中可以很直接地感受得到,至于其贤,方玉润说:“夫所谓硕人者,有德之尊称也。曾谓妇之不贤而可谓硕人乎?”意即“硕人”即贤。同属《诗经·卫风》且只在《硕人》之前的篇目《考槃》起首之句即是:“考槃在涧,硕人之宽。”其“硕人”即为“有盛德的人”。向熹《诗经词典》也释“硕人”二义,其一义为“高大壮美的人”,另一义即是“大德之人”。“硕人”一词出现在《卫风》连续的两首诗中我们不能认为它们彼此之间没有意义上的联系。《硕人》诗中“大夫夙退,无使君劳”二句,一般认为是庄姜之语,如所指无误,庄姜之贤当更无异议。
但我们要说的重点是,《硕人》诗中用四分之一的篇幅以工笔之法细细地描绘了庄姜的美貌,除表现了诗人由衷的赞叹外,也反映了具有社会普适性的审美标准和审美要求。《荀子·非相篇》说:“古来桀纣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史记·苏秦列传》说:“后有长姣美人。”“长”、“巨”与“硕”意义相仿,足见先秦之世人们俱以高大为美,此美应该更接近美学中的崇高而非优美。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硕人》)庄姜乃公侯之女,其端庄之美自不殆言。有人认为庄姜就没有风情,实则不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八个字展现给我们的就不是一个泥塑木雕的“死美人”。
“盼”字固然被通训为“眼睛黑白分明”,但其间必然会有眼波的顾盼流动,否则是不会给人强烈的美的震撼并让诗人刻意着笔的。
没有这八个字,恐怕就不会有《长恨歌》中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颠倒众生,就不会有《西厢记》中张君瑞初逢崔氏女“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的失魂落魄。难怪清人仍会评价这八个字说:“千古颂美人者无出此二语,绝唱也。”
虽然从典籍上看,春秋社会对女子的“德”、“言”、“容”、“功”有着一致的企盼,但春秋时人却多以娶妻求美为念,为求得美人甚至不惜毁礼法。所以《硕人》极写庄姜之美表达的应该是一种时尚观念。庄姜初嫁,作为夫君的卫庄公应该也是喜不自胜的,而美人未能固宠则是后来的事情。
2、无子之痛
春秋婚俗有媵妾之制,即所谓“诸侯一娶九女”,女方不但要有同姓之国的女子作为陪嫁,还要以侄娣为媵,也就是要带着自己的侄女和妹妹一起嫁到夫家。但作为“媵”的妹妹一般都不是嫡出,嫡出的姐妹往往都是各自婚嫁。
如《硕人》诗中说庄姜是“邢侯之姨,谭公维私”,也就是说庄姜有姐妹分别嫁到了邢国和谭国,她们彼此并没有作为谁的媵共嫁一夫。因此,虽然“庶姜孽孽”,但到卫国充当妾的那些衣饰丰盛容颜美好的女子也只能是地位和辈分稍低的姜姓女子。
春秋实行媵制的情形也决不仅此一例。如《大雅·韩奕》在写到韩侯娶妻之时,即云:“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诸娣从之,祁祁如云。韩侯视之,烂其盈门。”
那些随嫁的女弟以“祁祁如云”的场面出现在韩侯面前,缤纷的霓裳和闪烁的首饰簇拥一处,在韩侯的眼中自然是光华耀眼的“烂其盈门”。我们大可以将这几句诗作为“庶姜孽孽”的注解来读。《左传·隐公三年》记卫庄公“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即证明卫桓公之生母戴的身份亦是其姊之媵。
对于这段历史,《史记》也有记载:
“庄公五年,娶齐女为夫人,好而无子。又娶陈女为夫人,生子,早死。陈女女弟亦幸于庄公,而生子完。完母死,庄公令夫人齐女子之,立为太子。”(《史记·卫康叔世家》)
《左传》未言完母之生死且是庄姜主动地“以为己子”,《史记》言“完母死”且是“庄公令夫人齐女子之”,庄姜为被动收养。
虽然两部书的文字略有出人,但我们至少可以读到三个相同的意思:一是庄姜美而无子;二是“又娶于陈”说明卫庄公并不只有庄姜一个夫人;三是庄姜将庶子完收为嫡子并立为太子。
中国封建制中最为正统的继承人始终是嫡长子,其关键词自然在于“嫡”和“长”。所谓嫡长子指的是正妻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媵妾之子即使年长于正妻之子也没有理所当然的继承权,年长于鲁桓公的鲁隐公只能“摄政”而不能“即位”就是这个道理。但有一种例外,就是正妻无子而将媵妾之子收为己子,媵妾所生的庶子即可因此成为嫡子,不但可以借此提升地位亦可以得立为太子。
戴妫所生的卫桓公完就是因为夫人庄姜的收养而有机会成为太子的,到战国时仍有秦国华阳夫人以异人为子并立其为储君,所以才有日后秦始皇嬴政的继位和一统天下。
3、不难猜测的凄惨晚景
除《硕人》外,《诗经》中还有《绿衣》与《燕燕》二诗一般被判定事涉庄姜。《毛诗序》认为前者是“卫庄姜伤己也。妾上谮,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后者是“卫庄姜送归妾也”。前之“妾”即指州吁之母,母宠而州吁骄;后之“归妾”即指桓公之母戴妫,庄公死后桓公完即位为州吁所杀,戴妫以子被杀被迫归陈,《燕燕》为庄姜相送而作。
《绿衣》与《燕燕》均为情感凄恻之作,如所记果系庄姜之事,即可知其自初婚之后几乎事事皆不如意。
《硕人》一诗只写了庄姜初嫁之时所谓大国的赫赫威仪和所谓美人的姣姣之容,《左传》也只在隐公三年给了无子庄姜以寥寥数笔,至隐公“四年春,卫州吁弑桓公而立”之后,可信的典籍中就很难再找到关于庄姜的记载,只能让人对薄命红颜的归路生出无限遐想。
而联系此前她对州吁“有宠而好兵”的“恶之”,大致可以推测其晚景的凄凉。但即使逐渐认清庄姜的婚姻虽门当户对、六礼皆备、陪嫁丰厚、侄娣如云且处处遵从时俗,却从未给她以真正的幸福,而在那样的时代这样的婚姻悲剧决不可能仅仅是她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