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格玛·伯格曼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Criterion(2012年6月7日)
英格玛·伯格曼的这段自我采访首次发表于瑞典制作公司Svensk Filmindustri发行的宣传杂志《Filmnyheter》上,当时正值《不良少女莫妮卡》上映。
华盛顿大学电影研究荣誉教授碧姬塔·斯丁翻译了这篇采访稿,她曾写过几本关于英格玛·伯格曼的书。
自问:创造「莫妮卡」是什么感觉?
自答:我没有创造她。
佛格斯特洛姆(原著作者兼联合编剧为佩·安德斯·佛格斯特洛姆)在我身上培养了她,然后,我就像一头大象一样,孕育了三年,去年夏天,她出生了,动静很大。今天,她是一个美丽又淘气的孩子。我希望她能引起情感上的骚动和各种各样的反应。我要向任何一个漠不关心的人发起决斗!
《不良少女莫妮卡》
自问:这真是狂野的父爱啊!
自答:对大多数人来说,一部电影就像肥皂、火柴、抛光的假牙一样,是一种短暂的产品。
但对电影导演来说并非如此。他一直和他的作品生活在一起(就像魔鬼一样),直到首映的夜晚,他才不情愿地将作品交给观众。
自问:一定要这样吗?
自答: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一部电影给我带来了如此多的担忧,如此多的反应,我必须喜欢它,才能克服它,忘记它。
自问:也有很理性的导演。
自答:当然,先生。我听说过几个这样的人,他们既聪明又通情达理,甚至在拍电影的时候也表现得像个正派人。
《婚姻生活》
自问:那你会鄙视他们吗?
自答:我不羡慕他们。尽管我们丢失了甚至从未拥有过得体的保暖内衣、批判理性的金边眼镜,或事后哲思的浆过的沙沙作响的衬衫,但他们的日子比我们更难过。
自问:糟糕的电影,糟糕的演员,糟糕的……!
自答:完全没有。如果你仔细看,你会看到一个小东西从我的头上伸出来。
自问:先生,你是说你贝雷帽上的尖角吗?
自答:贝雷帽!先生,你所说的我贝雷帽上的尖角不是贝雷帽上的尖角,而是雷达。有了这个雷达,我就可以制作我的电影,它永远比不上前面提到的内衣、眼镜或浆过的衬衫。
自问:危险的暗礁……在雾蒙蒙的水中……几次搁浅……嗯!
自答:记住,技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提高。此外,雷达也有一直以来的顽疾。但是让我们谈谈《不良少女莫妮卡》吧!
自问:据我所知,它里面有瑞典电影一定会有的裸泳场景。
自答:我还没听说裸泳已成为瑞典电影里的必须有的事情了。但我认为应该是这样的。
《不良少女莫妮卡》
自问:啊哈!
自答:因为气候,在瑞典人们常常会浴缸浴、冰浴或桑拿,但很少会游泳——可能一年也就一两次——在这样一个国家,我们应该通过电影看到一些来自诗情画意的地方的幻想,看到上帝创造的身材不错的年轻女孩们溅起水花,而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自问:那么,伯格曼先生,你电影里的裸泳没有激起制作管理部门的注意吗?
自答:戴姆林博士(卡尔·安德斯·戴姆林,伯格曼在Svensk Filmindustri的制作人)没有对这些场景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佩·安德斯·佛格斯特洛姆发现这些场景符合自己书中所描写的精神。实际上,我们认为制作这些场景很有趣(也许哈里特·安德森除外,她整个过程都很冷,冷到仿佛要被锯掉或解冻,但为了艺术她牺牲了自己)。
自问:你对这部电影有什么想说的吗?
自答:如果我们必须用所谓的电影所传达的信息来让读者感到厌烦,那就让这则信息简短点吧。用四个字和佛格斯特洛姆……?
自问:?
自答:滚出去!但是,回来!
自问:伯格曼先生,你似乎认为电影和文学不应该有任何关系。但是《不良少女莫妮卡》是一本小说!不是吗?
自答:现在,如果我觉得自己言行不一,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并不想惹怒别人。在这种情况下,这部小说实际上早在成为小说之前就已经是一部电影的故事梗概了。
此外,佛格斯特洛姆是一位善解人意、忠诚、在各方面都很棒的同事。佛格斯特洛姆写作时可能没有追求不朽的野心,但无论谁说任何贬低他(一位受欢迎的作家)的话,我都敢和他对着干——
自问:电影拍摄过程中有什么美丽的瞬间吗?
自答:一如既往,那个瞬间我忘记了辛苦的工作,记住了乐趣。在这部电影中,那个瞬间是在岩岛的时候。我们——
自问:长话短说!
自答:有一天的早晨六点钟,我们出发去目的地,我们的小船——奥尔诺的维奥拉号的发动机轰隆轰隆地驶过平静的水面。水天相接,小岛像漂浮的章鱼一样伫立在一片柔和的白色之中。头顶上,炽热的太阳正在燃烧着。天气温暖而异常平静;连浪也没有,连波纹也没有。就像永恒一样。仿佛置身于永恒之中。大海的气息,船身的颤动,船首周围的低语,还有那无边的寂静——永恒的夏天。
自问:然后发生了什么?
自答: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