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一举跃升至中国票房榜前五，提振了中国动画电影市场的信心。自此开始，国产动画电影年度票房超越进口动画电影票房份额，连续五年占据国内动画电影总票房的60%以上。

回顾这五年国产动画电影的发展历程，能明显看到现实主义元素从叙事边缘地带走向叙事中心的清晰路径。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与《白蛇·缘起》的成功开始让国内动画创作者和投资人看到了成年观影群体的潜力，此后五年，票房过亿的国产动画电影中“新神榜”系列、“白蛇”系列等全龄向动画占比增多；2021年，《雄狮少年》的出现打破了以往动画电影依赖低幼内容和传统神话IP的窠臼，加深了国产动画的现实主义走向；2023年，《深海》和《长安三万里》两部作品先后进入国产动画电影票房榜前十。两部影片将时代洪流中个体的无奈、成年人的职场迷茫、原生家庭的亲情缺失、少年儿童的心理抑郁等现实问题通过动画电影的浪漫化手法表达出来，刷新了成人受众对国产动画电影叙事深度的认知。

叙事新变：现实题材破壁出圈

国产动画电影市场的革新，首先是叙事内容的现实主义转向。长期以来，国产动画电影主要依靠“熊猪羊”系列IP（熊出没系列、猪猪侠系列与喜羊羊系列）俘获亲子受众市场，动画电影成为许多成年观众不感兴趣的类型。而《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的成功，似乎让国内动画电影创作者看到了一条新的爆款模式，即“传统神话+故事新编+形象魔改”。但可惜的是，在这一模式之下，《西游记》《封神榜》与《白蛇传》三部神话传说几乎垄断了大部分全龄向动画的内容来源，即便主创们用新锐技术反复革新视觉风格，挖空心思寻找新的叙事角度也难以避免观众的审美疲劳。

2021年，情况开始发生转变，《雄狮少年》成为全年破亿国产动画电影中唯一一部摆脱上述两类题材的电影，讲述了生活在大城市社会底层的农村孩子阿娟一路坚持“舞狮”梦的故事。影片的成功之处，不是对“主人公坚持梦想”的套路化叙述，而是将梦想的伟大嫁接在了骨感的现实之上，真实描摹了广州底层务工群体的生活状态，让舞狮成为了阿娟这个“普通人”艰涩生活中的信仰和闪光点。虽然票房未能达到预期，但豆瓣8.3的高评分让创作者看到了市场对原创动画故事和现实主义题材的认可。

到2023年，《深海》与《长安三万里》的现实主义底色更为坚实，二者分别以9.19亿和18.24亿的票房成绩，7.2与8.3的豆瓣评分收获观众认可，柏林国际电影节组委会都赞誉《深海》为“前所未见的视角，极具野心的叙事”。《深海》以抑郁儿童参宿克服内心自卑，在深海大饭店被治愈的奇幻之旅作为叙事主线，关注了原生家庭矛盾、讨好型人格和成长中被忽略造成的心理抑郁问题；《长安三万里》则以高适为线索描绘了大唐盛世下天才少年困顿曲折的职场遭遇和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因此，两部电影将不被理解、家庭不幸、理想湮灭、职场黑暗、无法打破阶层界限等残酷的现实生活铺设在瑰丽的海底世界和繁华大唐盛景之下，讲述的都是经历过生活悲苦的普通人能够感知到的无奈与坎坷。可以看到，《深海》与《长安三万里》深刻描摹了主角微观个体的心理状态和生存境况，反映了能够与当代大众生活产生映射的各种问题，得以辐射更广的受众群体。

情绪营销：现实话题引发共情

继内容革新后，这些动画电影的营销策略也相应转变。作为带有一定现实底色，思想深度和价值深度都高于以往低幼内容的全龄向动画作品，最艰难的是如何让成年人看到电影的主题深度，提前建立有效的受众认知。《雄狮少年》没能觉察到这一点，在宣发时打满了“舞狮文化”“咸鱼翻身”“追逐梦想”等标签，甚至在抖音放出了不少影片中的笑料片段，却放过了“小镇青年进入大城市的悲哀”、“普通人梦想的不堪一击”等能够引发受众共情点的话题，错失了博得成年受众群体的机会，票房止步于2.49亿，与映前媒体预测的目标相差甚远。

与之相反，《深海》与《长安三万里》两部影片在抖音上针对成年受众展开情绪营销和话题营销，通过现实话题击中观众的情感需求，为成年人进入影院观影提供了足够动力。例如，《深海》官方抖音账号宣发时带入了“深海女主讨好型人格”、“深海女主表演刺痛感”、“深海对原生家庭的刻画”等话题，并将映后交流采访也上传至官方账号，视频剪辑配以“我们或许终其一生都在救小时候的自己”、“活了32年，都没听过爸妈的一句夸奖”等文案。话题文案勾连起成年受众对童年伤痛的回忆以及对儿童心理问题的审视反思，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激起了广泛讨论，拉高了影片热度，使其在春节档结束之后的一个月内依旧保有强劲的票房增长力。

而《长安三万里》的宣发则着重突出了成年人对影片的深层共鸣。例如其官方抖音账号播放量最高的置顶视频专门截取了成人观众和儿童观众对“李白得到释放”这一片段的观影反应，双方一哭一笑的对比，突出了影片对成年人的情绪感染力，获赞逾600万。该片段中，李白江上高吟的“轻舟已过万重山”，意味着苦难过去，重获自由，随之引发了评论区观众对当代社会中“万重山”的多层现实理解：即“房贷车贷”、“考研考公”、“职场压力”等等现实重担，使李白的经历和当代人的生活产生了特殊的镜像对照。这些短视频宣发内容在情绪细腻程度和社会话题深度上都明显面向思想更为成熟，经历更加复杂的成年受众群体。宣发方精准捕捉到了影片中的现实元素，巧妙地桥接了大众关心的社会热点议题，最终实现了影片的破圈。

《深海》与《长安三万里》抖音平台宣发截图

受众扩容：青年群体成为破圈“接力人”

可喜的是，国产动画电影逐渐具有高质量叙事内容和深层次主题内核的同时，其受众群体的范围也随之扩充。其中，占据观影人数比重最多的，同时也是最乐于接受动画电影的现实主义叙事转向，并自愿承担“自来水”式影片安利任务的，是20-25岁左右的青年受众群体。

首先，这部分受众群体最容易被影片的现实话题触动。根据2023年拓普咨询发布的《中国动画电影市场研究报告》表示，25岁以下的年轻观众对能唤起现实生活共鸣和自我价值认同，以及表达出更具普世价值，能够与观众形成强烈共情链接的动画影片更有偏向性，与《深海》和《长安三万里》的内容表达不谋而合。

其次，当他们的观看期待被满足，对影片传递的价值观产生认同时，这些生长于互联网环境中的“Z世代”群体将率先接力宣发，积极利用社交媒体平台为影片主动安利。《深海》和《长安三万里》的破壁出圈就有赖于哔哩哔哩众多影视区UP主的极力推崇和朋友圈刷屏式的好友安利，不少年轻人在微博和朋友圈内直呼“在影院把隐形哭掉了”、“深海后劲好大”，通过对观影感受的直观描述推动影片向着其他年龄层群众和非动画爱好者的圈层扩散，组成了一股“接力赛”般的助推潮流。

《雄狮少年》《深海》和《长安三万里》的受众画像（来源于“灯塔专业版APP”）

2023年《深海》与《长安三万里》两部作品，让我们看到了现实主义内核驱动下新的叙事类型、新的营销方式和令人惊喜的受众反响。但需要强调的是，鼓励国产动画电影中展现现实主义元素与当下诸多动画电影的神话改编策略本质上并没有优劣之分。任何新尝试在取得成绩后被大力肯定，都是为了鼓励百花齐放的创作格局，以求为市场提供更多行之有效，行之更远的出路。未来几年的国产动画电影市场既需要《哪吒之魔童闹海》和《白蛇·浮生》这样的长线优质IP系列动画提供票房支撑，也更加期待追光“新文化”系列等彰显现实主义精神的原创动画能再出精品续作，为市场营造出多元的创作生态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