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无言》的案件本身没多么复杂、多么离奇，但案件背后的社会思考和人性剖析，才是无言的力量。
作者|屈露露
编辑|丁宇
2005年12月25日凌晨，首富死了。
首富名叫严红桥，是东北小城澜河红桥集团的董事长，掌握着诸多实业。一石激起千层浪，首富之死就是这个看似寂静的小城的导火索，牵扯出一系列冰面下的人和事。
谁是凶手？现场的指纹和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杨四。他脸上有疤，刚从监狱里放出不久，警察很快将他缉拿归案。经过一翻审讯，杨四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演到这里，剧集《黑土无言》仿佛刚开播就结束了。然而，熟悉X剧场的观众都知道，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刑警队长关宇也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不断地查找线索，逐渐剥开澜河隐藏的故事，露出里面的真实人性。
《黑土无言》剧照
1月19日，《黑土无言》迎来大结局。作为腾讯视频X剧场第一季的收官之作，该剧站内热度值破25000，以质朴的画面表达和冷峻的现实主义风格打动观众，在冬天画下了一个句号。
不同于火车轰鸣踏春而来的《漫长的季节》，《黑土无言》的冬日缉凶呈现的是另外一面的东北。导演臧溪川对博客作者说，澜河的每个人，都有他们的悲剧性。
15年前，杨四（胡军 饰）以为日子要向上走了，结果为了给生病的儿子凑手术费，成了严红桥（邢佳栋 饰）争夺利益的牺牲品，他曾躲躲藏藏生活，也曾入狱，好不容易出来了，却又被人利用替儿子顶杀人罪。
年轻时的关宇（陈建斌饰）为了工作放弃家庭，老了以后自己孤苦一人。而年少时来到澜河生活的王萍（邓家佳饰），将这个地方视为自己的家，努力想扎下根去，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最终被欲望吞噬。
关宇（陈建斌 饰）、杨四（胡军 饰）、王萍（邓家佳 饰）
真凶落网、正义必到，但普通人的命运令人唏嘘。15年前坐在一起吃饭的人，如今拂去尘土才能看见他们的日子，悲欢血泪，默默无言。
制片人兼总编剧王小泉这样解读片名——黑土无言，但这片土地上的很多东西，都充斥着振聋发聩的声音，“下雪无声，冰川融化无声，种子发芽无声，这片土地在无声中承载了很多，都是生命的孕育”。
一个合力的共创
澜河小城里的这些人，诞生于杨国良一个思乡的夜晚。那些经历生活巨变，又被历史进程推搡的人，从那个夜晚开始慢慢浮出水面，愈发清晰。
在原创编剧杨国良最初的想象中，《黑土无言》是一部电影的样子。他是东北人，曾在这片土地上粗粝地生长，家乡的故事和复杂的感情让杨国良有了一种创作的冲动。前后花了近三年的时间，他完成了最初的电影剧本。
《黑土无言》节气海报
王小泉机缘巧合与杨国良合作的制片人认识了，她被这个故事打动，觉得“文字间有情感的力量”。透过杨国良的笔，她的视线穿越而去，澜河的那群人朝她走来，他们揣着袖口，沉溺在生活中不发一言，沧桑的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不知命运如何。
王小泉最受触动的一个场景，是杨四出狱后的状态。那是一个被生活不停捶打、捶打到最后只有与儿子相依为命这一个念头的人。“他确实被生活捶扁了，他就是活着，但这个活着是书写的那个人赋予他的一点点悲悯，我觉得这个悲悯感是有意味的。”王小泉对博客作者说。
原创编剧杨国良和总编剧王小泉（右）
悲悯是《黑土无言》的语言。杨国良提起做这部剧的初衷，“小人物的悲哀，在大时代的河流里很渺茫，但我们依然能在这些小人物的悲哀中，发掘出它所承载的那种，作为人本性上的一些善良。”
刑侦探案、悬疑推理、东北文学是《黑土无言》的标签，对每个参与这部剧的人来说，他们看到的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他们怎么活，又为何走到如今。
编剧组一共两男两女的配置。创作的时候，他们互相提醒对方“要克制”——与人物同频才能做出生活的毛边，但又不能太沉溺，不能把人物动因、背景经历和人物情感，全都漫无目的地泼洒给观众，得站在全局视角俯瞰整个故事。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用一个案件来蜕这个皮，就是因为我们希望，尽可能的让观众有兴趣把它看下去，最后发现这个故事不只是破案这么简单。”王小泉说。
严红桥（邢佳栋 饰）
王小泉喜欢看悬疑故事，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写悬疑短篇，还曾向杂志投稿。创作《黑土无言》的时候，她跟其他编剧讨论：“讲人情，这个东西其实很碎的，我们必须要有一个筋骨穿插其中，要直白，让观众先进来。”于是，故事的引线确定为“首富之死”。
《黑土无言》的剧本完成后，辗转递到了导演臧溪川手里。在对博客作者的讲述中，臧溪川用了“不得不拍”来定义那个时刻，“它就是一个好的内容，一个好的内容只要有条件，那就一定要拍！”
臧溪川觉得，《黑土无言》的案件本身没多么复杂、多么离奇，甚至刚看的时候，觉得还挺传统的，但案件背后的社会思考和人性剖析，才是无言的力量，驱使着他们，得把它讲出来。
静静的澜河
大上海只有一个，但小县城澜河有千千万万个。剧中的澜河并非一个真实的地名，却是中国无数个小县城的缩影。它安静地矗立在那片黑土地上，任凭时代装点打扮，生活在其中的人，随着社会大潮被裹挟着往前走。
《黑土无言》截图
为《黑土无言》勘景时，摄制组几乎转遍了东三省，才定下了牡丹江。大家都特别喜欢牡丹江的冰河，萧瑟寒冷，不管是冰面上透出的荒凉寂静，还是岸边深不见底的芦苇荡，都和主创们心中的澜河一模一样。
臧溪川的感觉还要强烈些，沉默的冰河让他震撼，寒冷、萧瑟都大剌剌地灌到眼前，符合澜河的稳重与寂静，也让人相信，当时代巨轮倾轧下，一段冷冽又残酷的东北往事，就发生在这儿。
20世纪90年代与2005年，是剧中澜河这群人最重要的两个命运节点。上世纪90年代初，他们平静的生活随着化肥厂改制在一夜之间被打破；2005年，澜河经历了区域变化，观众借助关宇的视角发现，那些被打破的生活和失落感，并没有随着时间从这群人身上消弭，伤痛和悲剧早已经寄生在他们的骨头里。
导演臧溪川
臧溪川觉得，《黑土无言》是由无数个“为什么”组成的。杨四为什么这么干？杨雪松为什么这么干？王萍为什么这么干？林祥为什么这么干？很多个为什么。他说：“有的时候我们对于物质的欲求，一个人告诉我够了，可能另一个人告诉我不够，还得怎么样，这就是复杂性。一个人可能由好几个人组成，他就是多面的，复杂的，人性更是这样。”
澜河的每一个人，都有他/她的悲剧性，都有他/她的不如意和挣扎。就像杨四，他没有太高的文化，性格鲁莽，做事全凭自己的一股狠劲儿。他有温暖的一面，也有阴狠的一面，他的悲剧来自于他从来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接受，无法选择，连“杨四”这个身份都是被命运强加的。他只能用力地活着，但凡想要有一点奢求，哪怕是最平常的亲情，都要被命运捉弄。
《黑土无言》剧照
臧溪川不是没有考虑过用双线并行的方式拍摄《黑土无言》，但后来他还是放弃了。“故事的核心不是让观众了解到凶手是谁就可以了”，他追求的是代入感，用倒计时的方式，让观众跟着关宇的视角，看到每一个人缘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在命运的长河中如何向前。
用王小泉的话来说，创作者最重要的是让观众看见澜河。她特别认同陈建斌看完剧本后说的一句话，“这个小县城里，每个人都好像沾亲带故的，好像都有点亲戚关系，你以为他们很熟，但是看着看着，你发现他们已经不熟了。”他们既勾连又不勾连，似乎不认识，但细究起来，原来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澜河容纳着也见证着他们的命运变化。
杨四和杨雪松
为了拍出这个发生在冰雪中的东北故事质感，《黑土无言》在东北的2月开机。尽管已经有了预期，但直到真正拍摄，他们才懂得其中的挑战究竟有多大。冰面、雪地上作业，要比正常环境困难，有些地方雪太大、路又窄，车开不进去，只能停下来，他们就用小三轮车拉设备，实在不行就人力运。
除环境质感之外，剧中还有很多从当地老百姓家收集来的道具元素，从包子铺升起的烟火，到交错不平整的巷道、破旧的小汽车，澜河的粗粝感直逼眼前，这是臧溪川想要的真实。
《黑土无言》的镜头质朴，却充满生活的毛边，力量就是从这些毛边中来。
活泛起来的人
《黑土无言》的故事打动了很多人。陈建斌、胡军和邓家佳看完剧本后，很快就确认出演。他们都是臧溪川心中最适合的人选。在其他角色的演员选择上，臧溪川邀请了大量的东北演员。
东北籍演员史策（饰 周琪）和路宏（饰 廖元）
为了把澜河的人带给观众，臧溪川的方法是坚持用偏写实的手法拍，他相信一句话，人物一定是无数个细节堆砌起来的。拍摄现场，臧溪川最在乎的一件事，就是“准确”。很多场戏，导演和演员都在琢磨，一遍遍、一场场，哪些细节是真实生活，又符合人物的，大家一起用自己的方法，让角色活泛起来。
关宇出场时打胰岛素的那个镜头，可以看到他的肚子上有一条疤。臧溪川提到，把伤疤设置在肚子上的细节，是对关宇的一个人物刻画——从部队开始、从做警察开始，关宇就是一个勇敢的人，他一定是冲在前面的。
关宇和杨四
陈建斌是一个对生活和环境很敏锐的演员，在呈现关宇这个角色时，他提供了很多符合人物特性的细节。有一场戏是大老赵发现了王山的踪迹，赶紧去找关宇报告。原本那场戏安排在了派出所大厅，但陈建斌觉得不对。两个人聊的是一件很私密的事儿，如果放在大厅，悬疑感会削弱，紧张的气氛也会一下子泄掉。最后走完戏，陈建斌钻进车里，他们才觉得对了。
胡军同样对杨四这位父亲有深刻的理解。杨四出狱后，他和杨雪松的父子关系是慢慢转好的，有一场戏是杨雪松送了一个新手机给杨四，两个人都不好意思，杨四吃着饭，杨雪松把手机撂到桌子上就赶紧走了。胡军就在拿手机之前，把手在胸前的衣服上抹了几下，再一脸开心地拿起来。杨四这个底层小人物的生活习惯，和对儿子细腻的爱，在一个细节里立起来了。
饰演王萍的邓家佳有一场戏是在零下的冰面上拍的，王萍要被杨四在冰面上拖来拖去。为了达到效果，这场来回拍了很长时间，拍到导演臧溪川都不忍心了，邓家佳却很坚持地说，“别，导演你千万别”，她觉得拍这个戏就是要不留遗憾。
王萍要被杨四在冰面上拖拽
《黑土无言》的金珠花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女性角色，她遭遇过家庭和生活的虐待，没有见识没有文化，杀人手段十分残忍，整个人邋遢又疯癫。但她也有柔软的地方，会救下一个被家暴的小女孩，也会把游戏机带给孩子。
臧溪川认为，所有的故事都是讲人的，让观众代入人物，理解人物才是最重要的，从细节挖掘出人性，由点到面铺陈展开。每位演员都对自己的角色全力以赴，要把一个鲜活的人带到观众面前，让观众看到这个角色他的多面与复杂。澜河上的这些人，因这些演员的坚持不懈，最终被他们带出来了。
《黑土无言》剧照
《黑土无言》的故事最后，杨四终于听到了杨雪松留在手机里对他说的心里话，一声迟来的“爸”回荡在冰冷的澜河之上。黑土白雪掩藏不了罪恶，冰封的澜河也终将迎来春天。
作为腾讯视频X剧场第一季的最后一部，《黑土无言》依然保持了“一剧一格”的特质，以更加写实的视角将东北土地上的人性故事讲述完成。从《漫长的季节》到《欢颜》《繁城之下》再到《黑土无言》，小人物都是故事的主角，生活的余音正来源于此。寒来暑往，人生如旅，期待下一部精品国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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