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过电影、读过原著,才能懂的-风君娱乐新闻

2024年的第一个月结束了,对影迷来讲,2024年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观看一月初开播的《繁花》。

王家卫的第一部剧集,金宇澄原著的份量,都让该剧噱头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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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宇澄的笔下,真正的上海味,是梁朝伟在《阿飞正传》结尾处演绎的半分钟;而王家卫镜头下的《繁花》的上海腔调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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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卫曾在访谈中谈及“面子”与“里子”的概念。正如爷叔埋怨阿宝:“做黄浦江的生意,操苏州河的心”。

就剧集而言,何谓“面子”?

必然是基于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所述的阿宝发家史:1987年,阿宝通过爷叔的三重考验,求得贵人。他的拼搏在剧中由数个章回体故事串成,这些完整的故事段落,既独立,又承上启下,皆伴随改革开放进程:从外贸到股票,再到企业股份制改革。宝总,是中国第一批创业精英的缩影,这样的创作逻辑,预示着他必然不会从帝国大厦的顶端坠落。

不过,期间的波折总是有的,商战进程也是走走停停。这就不得不谈及所谓“里子”。

里子,即宝总那深藏不露的内核——阿宝,刘海飘逸,无腔调派头,但逍遥侠义。

那么,如果我们继续追问何谓侠气,即悲悯他人,重情重义,身担责任,又来去自由。乍看,令宝总无法脱离的,是藤蔓缠身的人情世故:“人情就是欠来欠去的,就跟刷墙一样,刷过来刷过去,所以这个人情才会越来越深厚。”

但细看,是情义,而非世故,也非单纯的爱情。这便和原著中的琐碎世俗有所不同。同时,侠客阿宝遇到雪芝,则又沾染了一丝盖茨比式的爱情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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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集,从未停止双线叙事;宝总,从未离开阿宝。这也是该剧的复杂之处。

举例来讲,汪小姐无论是在27号接宝总的单子,抑或是后来与他商战,其间的情愫是时隐时现的浪头;从细节窥探,李李和宝总在铜锅羊肉店约饭,运镜手法塑造王家卫式的经典氛围:痴男怨女、欲拒还迎;而两人面子上却谈着生意。千回百转、层次丰富,这份微妙也是剧情跌宕起伏的关键因素。观者万不可将它视作单纯的商战片,更不可凭俗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价值观去单一看待这位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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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繁花》中王家卫作品过往的影子,可以说虚无缥缈却又触手可及。

宝总去玲子家吃饭,面对镜头,宝总的背影主打一个讳莫如深,玲子的侧面则是假戏真做,用情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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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难免令人忆起《花样年华》中苏丽珍与周慕云的那场餐食戏,周慕云假扮苏丽珍的丈夫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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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样年华》被删去的吻戏则在李李和A先生的亲吻中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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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花样年华》

下图《繁花》

宝总在玲子出走后独自收拾屋子的场景,不会有人想不起《重庆森林》里的王菲扮演的跟踪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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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艳的李李何尝没有《重庆森林》中神秘莫测女杀手的影子,谁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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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重庆森林》林青霞

下图《繁花》辛芷蕾

方镜的倒影、逼仄的里弄、优雅的轿车,身着华服的漫步,雨伞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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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花样年华》

下图《繁花》

此类例子数不尽,无需赘述。

最值得细谈的,是穿过这些散发寂寞气息的设置,直达王家卫的拿手好戏:抽帧。

早在1980年,戈达尔在《各自逃生》中大量运用抽帧技术,以这种先锋又怪异的方式“肢解”关键场景,例如夫妻之间的暴力冲突、女主角在乡间骑自行车、男主角车祸被撞等场景,为人物重要时刻加大戏剧性,也让观众从剧情中抽离出来,调动思辨能力:这些戏剧性被剖开了,一帧一帧地让人旁观其间的喜怒哀乐,一帧一帧地显示这个时刻的意义所在。

戈达尔的抽帧是几何状的,像粗粝的石头,要割开点东西才甘心。

王家卫的抽帧,反其道而行之,他要避免那种怪异的氛围,他要唯美,要千条万缕,要将抽帧画面编织为一条河,奔腾着丝滑又黏腻的情感暗涌或壮志豪情,要让人沉溺其中,溺死活该。

至于喜不喜欢这种泛滥的沉溺感,因人而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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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 戈达尔《各自逃生》

下图 王家卫《繁花》

说回到宝总的里子,就不能不谈及他生命中的五个女人。

王家卫式的情感投射在蓓蒂、雪芝与李李身上,简单来讲,是爱而不得,具象来看,是蒸汽,如纱帘撩拨。

至于玲子,则重在情谊的绵长、假借金钱说感情的遮掩和无奈。

唯独汪小姐的情感线,虽说初次相遇也有着氤氲氛围,但总体直白泼辣,显得不太同味,有失王家卫特有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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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是情感的注脚:

露台,是汪小姐与宝总的高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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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蓓蒂的瓦房屋顶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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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为什么沃尔玛之战的结局,是宝总的鱼缸里多了一条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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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李的住宅阶梯,则与雪芝家的长廊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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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子的夜东京则是银座邂逅的折射和纪念。

这形成了过去与当下的对称,也是识别她们之于阿宝的意义的依据。

在剧集的前半段,除蓓蒂以外的其他几位女性,坐在情感的跷跷板上,各自的失落或满意,所有的不确定,都带给观众一定的共情与情感压力,这也是这段戏好看的原因。

和感情线保持平衡的,是剧集的另一个维度:女性搞事业,随之体现的是这些女性性格中的另一个面向。

纵观全剧结构,30集的剧集,从第12集就早早挥刀斩断了汪小姐、玲子对阿宝的痴恋、依赖,进入各自的事业发展叙事。

暂且不细论其间的细节设置,从主题上看,这都以高体量、高调姿态开辟了“女性撑起半边天”的时髦话题,讲述中国第一批女白领,讲述女老板们各显神通的故事。这既符合那个时代的历史,也与当下语境贴合,是观众爱看的,是能引起共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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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李冰雪聪明、冷静克制。玲子精明果断,痛定思痛,重新来过。汪小姐割席宝总,野心勃勃,有生命力。

不过,当我们进入到细节中去,会看一些遗憾:没人会质疑魏总在工厂跳舞的戏码,因为这涉及歌舞片形式的借用,喜不喜欢另说,但至少不涉及篡改现实。但,汪小姐的深圳之旅的合理性便受到了网友的质疑,作为一部严肃剧作的重头戏之一,在增强戏剧张力的同时,是否能够保持紧贴现实,考量的就是剧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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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很微妙的平衡感,需要依靠演员的精准拿捏去促成情节的合理性:例如玲子新店首日开张的场面,她一蹴而就的合理性建立在马伊琍赋予这个人物的立体形象上,从一出场,她就散发出蛰伏的气质,苏醒的时机到了,就能繁花盛开。

谈论这五个女人,又不能不谈及原著《繁花》中女性角色,以及男性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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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宇澄的原著中,男主角有三位:

小毛(工人阶级)、

沪生(空军干部子弟)、

阿宝(爷爷大资产阶级,父亲无产阶级革命者)。

三位身处不同阶级的发小,他们的故事从20世纪60年代延至20世纪90年代,作者着重书写的,是凿穿他们的时代运动,随他们的生活印记铺展开来的上海市井图景,以及社会阶级差异。所以说,去掉了三分之二的主要人物,作品的广度、深度、内核都必然大大不同。

再讲女主角。

与小毛、沪生紧密相关的重要人物姝华等人物自然也被抹除了,尤其是知识女青年姝华,她洞穿时代症结,被推向疯狂,这也不在王家卫“想讲的、想讲的、讲得好的”的范畴内。

镶嵌在阿宝内心的小小姑娘蓓蒂,化成了和平饭店英国套房中的一条金鱼和一段怀念:“时光如水,把人和事带来,又一并带走,这些年被带走的又何止蓓蒂一个”。她被改造成一个在时光长河中游散了的白月光,小蓓蒂的悲惨命运被涂掉了、覆盖了。

好在,宝总在玲子家吃饭的这段戏中又有所找补:《宝玉哭灵》响起,屋顶漏水流淌成河,晶莹剔透的可人儿在宝总心里复活。

梅萍这个人物倒是留有小说中梅瑞的那份贪心狡黠;汪小姐则是保留了原型人物的直爽,但从一心要二胎转为一心搞事业;李李,一个有伤痛的人,只不过伤痛本源从社会黑暗面转为了商战与爱情;玲子是最贴近原作的人,恐怕这也是本片还有那么一丝本帮味的根本原因。

扩充外贸公司27号的种种细节,将小毛买的那10万股票延展为阿宝的生意。这一切的改动,从原著的细碎市井和那背后的大悲痛,转变为剧集的光明奋进,两部作品的基调完全不同。

列举这么多,不是为了非要将原作抬高到何种地步,而是为了捋清王家卫想拍的、能拍的到底是什么。

王家卫的童年是在上海度过的,1963年随父母去香港,时年5岁。上海对他来讲,不是金宇澄或是自己近亲们眼中的上海。上海于他,是一份可念的怀旧,还有大量的想象,如诗如梦如乐,李李收藏的那三幅陈逸飞绝美画作,早已将导演的“海上旧梦”泄露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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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 陈逸飞《玉堂春暖》

下图 陈逸飞《聚焦》

当原著中的两条时代线轮番上阵,其间存在的空白——阿宝如何变成宝总,原著中没有详述,由此,王家卫坦言他的创作灵感便是:“原著不响,我们可以补白,相辅相成”。饮食男女,各怀心事,时代阵痛,奇情怪谈,书中的种种他摘取一二,野心算不得大。

另一半,则是商业考量,从正向能量切入,社会愿景也好个体发展也罢。在原著中,“不响”二字在各个闲聊中展现自身法力,当人物不知如何应对,无言以对,想留余地时,都以不响应对;在剧集中,满眼浮华,细节翔实,却也有不少暗自不响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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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期的王家卫

王家卫没想着像拍摄过《中国》的安东尼奥尼那样,以外来视角,刺入,摄取,提炼。王家卫想借着上海的壳,尽可能做得精细,注入自己的旧有执念。“螺狮壳里做道场。”用形容夜东京的这句话为这部剧集做注脚,倒有几分贴切。

如果说,《繁花》原著是那旧上海西式料子做成的旗袍,素雅别致,窈窕通明;那么,《繁花》剧作便是大花头旗袍,风光旖旎,绚丽明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但毋庸置疑的是,深入了解蓓蒂以及金鱼的渊源十分必要,追读原著也十分必要。

在金宇澄的笔下,在苏州河边,沪生为小毛背诵了一首姝华表哥的诗作,可以概括小说黄粱一梦道尽人生无常之感:

“梦中的美景如昙花一现,

随之于流水倏忽的消失。

萎残的花瓣散落着余馨,

与腐土发出郁热的气息。”

在王家卫的镜头里,繁花盛开,四散于江湖,各自芬芳,于阿宝而言,也是美事一桩。而他凭自身的悟性,由股市转战土地,则是另一个故事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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