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韩国“N抛世代”的影视作品有不少,但还没有一部像《死期将至》这样,直接从“自杀”切入。
在它超现实、无限流和强类型的外壳下,是精准切中当今韩国社会集体心态的死亡教育。
对于大倦怠时代下的人们来说,生活的难易程度与年龄、阶级、性别、经历似乎都不直接相关,死亡从来都不是解脱,只不过是开启下一次折磨的重生罢了。
《死期将至》
《死期将至》的故事从主角崔怡在的自杀开始,大学毕业的他在失业率居高不下的大环境里连续七年不断待业,被向往已久的企业拒绝,遭到友人诈骗,又被房东赶出家门,与女友的关系也陷入僵局。
心灰意冷的他从楼顶跳下,却没想到死后世界真的存在,因为自己在死前的一番话惹怒了死神,死神决定惩罚他,让他在12个将死之人的身体中重生,反复体验死亡的痛苦。
“在将死之人的身体中重生”是《死期将至》最核心的设定,这使得通常意味着重开人生的爽文重生模式完全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重生反而意味着绝对的失败,死亡才是注定的结局,就像剧中死神反复强调的那句话:“挣脱束缚,与死亡抗争是不可能的。”
所以崔怡在才在某些重生里极其迅速地死亡了,快到甚至连他自己和观众都没反应过来。第一次重生在豪门后裔朴振太的身体中时,他身处失事的飞机之中,还没来得及体验权贵阶层的优渥生活,就化为齑粉。
第二次重生则直接在高空之上,身为极限运动员的宋宰燮,为了30亿韩元的高额奖金,正在践行自己高空不开伞坠落的极限挑战,在全民围观的直播凝视下,结局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比起这些难寻解法的“死期将至”,有些重生甚至都显得滑稽了,简直像是死神对崔怡在的玩弄,在某次重生中,他直接进入到了婴儿的身体之中,还没来得及建立起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就死在父母的虐待之下。
如此,我们也不难看出创作者意图在这些死亡中放入的现实意味。
富二代死于财团继承权的争夺之战,极限运动员的死和传媒之恶紧密相关。
在韩国出生率已经降到最低,厌童倾向流行,大量公共场所都限制小孩进入的当下,这个非常短暂的婴儿故事,显然也承载了远大于其体量的社会情绪。
在崔怡在重生于高中生权赫秀身上的段落中,《死期将至》也为我们展示了在韩剧中被反复关注的霸凌现象。
令人唏嘘的是,当崔怡在借由自己成年人的思维模式解决了高中生的问题之时,我们也因此明白,他们所面临的痛苦与黑暗完全是压制性的,没有人可以跨越过年龄与经验解决自己的困境,就连死亡也不行。
在之后的数次重生中,还有大量可以反照到现实黑暗的设定,比如受迫于高位旨意而无法践行正义的警察,又或是只能充当权贵阶层替罪羊的普通人。
我们也会随之发现,每一次的重生虽然看起来是在毫无关联的身体中醒来,但最终也会产生某种程度上的紧密联系。这是唯有戏剧设定才能制造的多米诺骨牌。
《死期将至》也由此在“必死的重生”之外延展出了另一层戏剧核心:在这些死亡中制造一个“绝对反派”。死亡从来就不是主人公们要抵抗的最大恐惧,权贵才是。而这,也是当下的韩国社会乃至世界范围内的普遍心态。
《死期将至》或许提供了剧集创作的一种新思路,那就是在相对独立的单元剧和统一主角的连续剧之中,借由无限流和重生设定,制造出同一但又完全不同的主人公。
这意味着完全新鲜的面孔,较短剧集时间里高度浓缩且又完全不同的人物困境。每次崔怡在都要在不同年龄、身份、外表的身体里醒来。
由于每个重生身份只用出演不到一集的时长,我们得以看到前所未有豪华阵容。在《黑暗荣耀》中饰演周汝正的李到晛,以《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拿下百想最佳男配角奖的吴正世,担纲《还魂》系列的李宰旭,几乎每张面孔都足以撑起一部韩剧。
而饰演死神的,则是凭借《寄生虫》中的金基婷让世界记住自己的朴素丹。这些明星的面孔在影像内外也构成了一种反讽的呼应意味——死亡不会绕过任何人,即便是那些著名的脸。
导演河炳勋显然是最适合这类重生题材的创作者之一,他此前的作品《再次十八岁》和《告白夫妇》都是建立在亲密关系语境下的重生故事。由此看来,《死期将至》更像是他借漫画原作在自己关注的家庭议题上的一次延展。
这个充满了暴力、凶杀、欺诈与血色的故事,最终还是回到了亲子关系之中。重生的崔怡在偶尔会遇到自己的母亲,这个因为儿子的自杀而悲痛的女人身上,承担着整个故事中最沉重的情感浓度,同时也有着最大的悬念。
死亡究竟是什么?这是《死期将至》试图让观众厘清的问题。剧中一个颇为讽刺的场景是,崔怡在的某个身份,看到有人在反复回味被直播节目记载下来的、宋宰燮挑战失败的瞬间,那种津津有味、嘲讽奚落的态度恰恰是大多数人对死亡的态度。
只要这次死亡与自己看似没有关联,那它绝不意味着悲伤、苦楚或痛彻心扉;与之相反,死亡在大多数人眼中意味着笑料,可以成为景观,能够被再造为艺术,甚至也完全等同于工具、娱乐和商品。这便是剧集给予大众的死亡教育。
死神制造的这个重复十二次的死亡游戏说明,恐怕,死亡的意义并不由那个与死亡相遇的人决定。现实里,离开世界的人不再有机会决定死亡的意义;反而是那些活着的人,才会在它制造的废墟中痛苦,或是更为残酷地,享受碾压别人生命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