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辣滚烫》热映。已经很久没有爆满的电影院座无虚席。不仅如此，结束后观众也迟迟不愿离场，一直静候片尾花絮——导演日记，贾玲减重的记录以日更数据的形式随演职人员名单一并登出，这种震撼，让准备离去的观众也收住了脚步。

这是一个励志故事，减重100斤的热点早已刷屏了全网。首映前，导演贾玲提到，“这是一部善良的人如何找到自己、学会爱自己的电影”。女主角经过了人生的试炼，终于找到了自己向往的人生：勇敢地为自己而活。

可我还是不免心生感叹。电影中的人物，从懵懂、觉醒，到行动、改变，至最终赢得剧情与观众认可的成就，不过两个小时。对于真实的人生，当我们试图重新发现自己、拯救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时，所经历的远非电影所能尽数。它的艰难甚至难以以影像形式呈现，尤其是心灵成长这一层，更是幽微，却惊心动魄。

2013年，我还是中学教师，第一次求助了长程心理咨询，在咨询开始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比如，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增强了，对自己的负面评价降低了。我挺惊喜的——没想到心理咨询那么有用，没想到我以为的“顽疾”竟那么快就消失了。我以为“病得挺重”的自己，好得出乎意料的快。

然而，一次赶往另一个校区开会途中，因为打不到车，又急又气的我又一次情绪爆发了，为了一点小事，不可遏制地、愤怒地踹了墙两脚。

这个愚蠢的行为现在想想还让人感觉有点滑稽，但处于情绪当中的我当时确实感觉分外糟糕，这个糟糕不仅来自于引起情绪的事件本身，更主要的是一种挫败的感觉：

我以为我好了，我以为我在一路不回头地往前进了，谁料到仅仅因为一件小事，我就被打回原形。我不仅对自己失望，甚至对自己感到绝望：如此看来，那些“进步”都是假的，原来我没有变得更好。

我跟当时的咨询师说起这件事时，她的态度令我惊讶，好像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你退步了”的意思，她只是问了问当时的情况，发生了什么，并且告诉我，“有反复是很正常的现象，继续关注自己的情绪即可。”

我的情绪很快平静了下来，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次“反复”是后面漫长的一次又一次“反复”的开始。

“反复”的情境也并不只一个，有恨自己做不好，有被特定人物（比如我妈）时时激惹，有面对看上去迟疑的、消极的外界评价和反馈的沮丧……

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段内，我时不时会感觉自己根本没挪动，或者说动了一点点，又缩了回来。

但，我始终记得第一次“反复”后，咨询师的话语给我的那个感受，仿佛再慌乱，我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说着：没事的，这都是正常的，你可以的。

从2013年至今，八年过去了，期间我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心灵down到谷底的过程，但每一次下沉之后，再“浮上来”，长舒一口气，我感觉心灵的韧度又强劲了几分。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体验是，当我以为自己趟过了一道难关，心灵又强韧了几分后，前面往往有更大的挫折和挑战在等着我，但这时，我对挫折的承受度已经到达了可以应付后面这个“加强关”的程度，所以虽然难，但仍有一种“酸爽”感、自信感，和终于渡过去之后的成就感。

就真的挺像升级打怪：你一定要升到一定的级数，才能去打相应的boss , 也只有升到了一定的级数，你才会遇见这个级别的boss。

所以，虽然反复，但绝不是重复，所谓“螺旋式上升”不再只是一种理论，而是成为了一种真真实实能够体验到的东西。

后来，当我自己成为了咨询师，也经常跟朋友、来访者分享到一个心得：在长程的咨询中，很多时候，你感觉自己每次咨询过后并没有多大进步，或者你会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总是原地打转，但一段时间的积累后，蓦然回首，才发现，你已经离开原来的位置很远了。

这个过程说起来很简单，但身处其中却相当艰难：

当心处于暗黑的谷底时，你将时不时切身地怀疑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阳光。

可还有比这更艰难的：你是不是能够接受此时此刻看起来糟糕透顶、毫无进步的自己。

2016年，我曾写过一首《当你没有变得更好》的诗：

诗的开头，是这样一个问题：

“当你没有变得更好，你还爱自己吗？”

这是我问过自己千百遍的问题，也是很多人问过自己千百遍的问题，同样也是在咨询室中，来访者问咨询师千百遍的问题。

归根究底，它是儿时的我们，在心中千百遍问父母的问题——“如果我没有变得更好，你们还爱我吗？”

在咨询室里，它有各种各样呈现的方式，比如像我当年问咨询师——“我这样，正常吗？”

还有很多来访者，看上去是在拼命否定咨询的作用，抱怨自己怎么还没好、抱怨咨询的进程慢，其实，他们也是在表达一种试探和担心：如果我一直持续没有进步，或者我退步了，你作为咨询师，能接受我这样一个来访者吗？

此时此刻，很多咨询师就会接过来访者这种对自己的批判和不接纳，甚至会理解为“这是来访者对自己的不满意和责怪”，由此对自己产生不满意和指责起来。然而，当咨询师忙不迭在这样的攻击和自我攻击中左躲右闪时，本应启动容器功能的咨询师，已经没有空间去理解到，实际上此刻来访者更需要的不是咨询师“自证没问题”，而是关注和接纳来访者此时“糟糕”的感受和状态，并且告诉他们：

是的，你可以不变得更好，你可以退行到最从前。

很多人以为，安慰鼓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告诉他，“你行的，你会好起来的”。

但殊不知，很多人潜意识苦苦追求的是一个确认：“你可以不行，也可以不好起来，你可以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当我们一直在说，“你行的，你会好的”，背后的潜台词还是不接受那个退行的、反复的、看起来有些糟糕的人。

正如，有时候我们也会这样对自己，我们会给自己打很多鸡血，强迫自己要阳光、积极、不断进步向前。

但这样的我们，跟童年记忆中那个不断要求自己更高、更强的严苛的父母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并不是做了心理咨询，我们就能一路向前，永远意气风发，做了心理咨询，你仍然可以不变得更好，你仍然可以退行到最从前。

唯一且最重要的与以前不同的一点是：这样的你，仍然可以拥有对自己的接纳和爱，这才是心理咨询给每个来访者最强大的支撑和托底。

当有了这样的承托之后，退行虽然一再反复，但你会渐渐地发现，今日的你早已退不到原来的位置。

比如，仍然会情绪冲动或者低落，但会恢复得越来越快；仍然会抱怨和自责，但可能也会更容易看到其他的角度……

允许自己不变得更好，才是真正成长的起点。这也是电影中无法表达的心理要素。当《热辣滚烫》热映，人们热议最多的是减重，减重的核心又被大众轻松归纳为“意志力”。事实上，在心理人的眼中，意志力的另一个侧面更为真实、重要，“允许自己不变得更好”的托底，和“想变得更好”的动力，两股力量交织，才能带领女主角走向令人骄傲的人生状态。

电影的最后，女主角乐莹问老爸的问题再次出现，有两个苹果，如果朋友要的话，给大的还是给小的？觉醒前，乐莹的答案是两个都给。现在她说，“看心情”。

一颗未曾被极大允许的心，要经历多少磨炼，才能真的强大？新的一年，请期待属于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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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文瑶，二级心理咨询师，第三季传播师学员。

编辑 | 大虾 插图 | 《热辣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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