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给春节档做个复盘。
年前我们写过春节档预测，提出过一个概念，认为今年的春节档，可能是“史上最差春节档”。
现在来看，似乎是被打脸了。
遇到这种事，我乐于被打脸，但感受到疼之前，我往往还是会问一句，这脸，真的被打到甚至被打肿了吗？
换句话说，我依然不觉得今年的春节档有多强，如果，我们这里说的“强”确实指的是电影层面。
我要写在开头的观点也非常明确，从这个春节档开始，越来越多的电影人该意识到的问题是：
要进军春节档并想取得不错的成绩，你需要做的不是拍一部好电影，而是要制造出一个完美契合春节档的好产品。
平庸的电影可以是好产品，烂片也可以是好产品。要知道，在春节档这个特殊的档期，走进影院的大部分观众，并不是一年看上百部甚至几百部电影的影迷，很多人可能一年本来就只看一两部电影，对于更大的基本盘来说，春节看电影，看的是卖点，看的是热闹，至于电影本身拍得怎么样，并不重要。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能明白《热辣滚烫》为什么能拿票房冠军，也就能明白《红毯先生》和《我们一起摇太阳》为什么会撤档。屏摄事件吵得沸沸扬扬，这也是重要原因。
说完这些，再一部一部分开来聊。
01
贾玲的自知
评价一个导演是出色的项目经理，似乎并不算是一种褒奖。
这种评价的潜台词是，电影本身拍得一般甚至很差，但该导演深谙观众的消费心理，从而能够取得极高的票房。
国内的“项目经理型”导演，近几年的代表人物大概是陈思诚。他的特点是足够精明，拥有敏锐的嗅觉，能察觉到市场需要怎样的电影，并可以将其量产。
贾玲似乎与陈思诚不尽相同。
毫无疑问，经此一役，贾玲已经成为了中国电影界最出色的项目经理之一，两部电影，近百亿票房，绝不是运气二字所能解释。贾玲当然是聪明的，但她的聪明与陈思诚的精明不同，陈思诚是钻研观众心理的高手，招数繁多，花样无限；贾玲则总是能把有限的牌打到极致，出手带着几分笨拙，却招招致命，总是能打到市场的七寸。
贾玲胜在自知。
坦白讲，她绝非一流导演，拍电影，她经验不够丰富，天赋也并不是很高，至于剧本的创作能力，写小品问题不大，写长片多半犯难。
但她成功地完成了藏拙，并将自己作为喜剧演员国民度够高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你好，李焕英》是以巧思和真情取胜，《热辣滚烫》则借用了《百元之恋》的剧本，打好了故事的底子，再拿自己最鲜明的特点做文章，减肥成了阳谋，吸引了观众的好奇心，等观众走进影院，发现贾玲确实瘦了，电影也并不算差，在春节档，这样的口碑也就够了。
再强调一遍。
在春节档这个特殊的档期，更多的观众更在意“贾玲确实瘦了”，而不是电影的质量到底怎么样。
你认真地分析影片的优缺点，没几个人愿意听，愿意听的人，也贡献不出几十亿的票房。
02
韩寒的“过时”
韩寒同样自知。
直男导演，就拍直男电影，哪怕冒着挨骂的风险，韩寒也没有给影片设计多余的爱情线，甚至没有给影片安排一个女性角色。
用很多评论者的话说，这似乎有些过时，有些守旧。
但韩寒这个昔日在博客舌战群儒的风云人物，如今看上去，不就是有些过时，但让人看到他，就总会产生些感慨和回忆吗？
过时，有时候也有过时的魅力。
《飞驰人生2》是部非常简单的电影，简单到老套，但也老套得纯粹。刺激的过程，圆满的结局，它像极了许多我们曾在中央六台看过的九十年代好莱坞商业电影，它不新鲜，但依然好看，主人公的胜利并不意外，但依然动人。
这源自于韩寒对赛车真诚的热爱，他真的懂赛车，也真的懂直男，“直男”不该变成一个贬义词，韩寒尊重这部分和自己属性相同的观影群体，也的确赢得了不错的票房成绩。
值得一提的是，春节档之前，我说今年没有能代表中国电影工业水准的大片，是一大遗憾。
我错了。
《飞驰人生2》和第一部相比，完成了进阶，这还真是部适合在大银幕看的大片。
03
老谋子的生猛
春节档唯一一部称得上生猛的电影，是年纪最大的张艺谋拍出来的。
用贺岁喜剧包裹现实主义的《第二十条》，是张艺谋在经历了《一秒钟》和《坚如磐石》的阵痛后想出的新招。
相比于一些更年轻的导演所展现出的暮气和自怜自伤，年过七旬的张艺谋依然有着强烈的表达欲，想要对社会话题进行探讨。
作为一部喜剧片，《第二十条》并不出彩，小品式的喜剧桥段完全靠马丽和雷佳音的吵架撑着，略显聒噪也并不高级。但作为一部现实主义电影，至少在赵丽颖饰演的郝秀萍坠楼之前，张艺谋都拍出了人情社会中一山更比一山高的真实图景。
你很难想象，一部春节档上映的贺岁喜剧片所展现出的尺度，竟比过去一整年的大多数国产电影都要大。虽然它以童话收尾，虽然它以喜剧作为外衣。
随着春节档渐近尾声，《第二十条》的口碑和票房都在走高。原因很简单，和其他更关注个体的电影相比，《第二十条》关注的是社会，它不是春节档特供的快消品，尽管它也被包装成了类似的快消品。
我知道，张艺谋再也拍不出《红高粱》、《活着》、《大红灯笼高高挂》那样的电影了，但能拍出《第二十条》的张艺谋，依然可贵。
04
宁浩的放飞
宁浩说他想给刘德华拍一部电影，所以有了《红毯先生》，私以为，这也是他拍给自己的电影。
《红毯先生》和春节档的任何一部电影相比，都更私人，它是一封从业者写给自己的信，当然，它不是情书，而是自白，不是礼赞，而是檄文。
宁浩当然深知观众最想看什么样的电影，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样的电影能取得更高的票房。
别忘了，暑期档的《孤注一掷》，监制正是宁浩。
但他选择了放飞自我，选择了阶段总结。
疯狂之后，是一片寂寥。宁浩的电影，要么是极热闹的，要么极安静的。大多数观众对他的印象，是《石头》、《赛车》、《外星人》这“疯狂三部曲”，是《心花路放》那种带着点性元素的公路喜剧。但宁浩也拍过《香火》拍过《绿草地》，他骨子里有文艺的一面，有忧伤的一面，甚至有戾气十足的一面，毕竟，他还是《无人区》的导演。
宁浩喜剧的核心，是荒诞，而荒诞的背后，其实就是虚无。
《红毯先生》拍的正是疯狂后的寂寥，是荒诞下的虚无。刘德华作为一个符号性极强的大明星，出演本片，更展现出了一种强烈的错位感，他似乎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宁浩要拍的却正是这个时代。
当宁浩想要对自己和身边的同行们完成一种解构时，他或许自然而然地借鉴了近几年风头正盛的金棕榈得主奥斯特伦德的解构手法，于是，他的电影变得更欧化，尽管他还做不到像奥斯特伦德那样先锋，但也确实不再接地气了。
但不接地气，对于宁浩和刘德华想要做的自我表达来说，反倒是一种真诚。
只可惜，这不是春节档想要的电影。
它太私密也太忧伤，在电影节上映或许毁誉参半，影迷还愿意讨论，但在春节档上映，却只能无人问津，连骂声，都只是一点涟漪。
最终的撤档，也让电影本身的表达变得更加完整。
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无法解决的困境，怎么办？
只能逃离。
05
韩延的珍贵
春节档五部真人电影，韩延导演的《我们一起摇太阳》，是最“老实”的一部。
说它“老实”，是因为它就是一部扎扎实实讲故事认认真真写人物的电影，它是那种最传统最老派的好电影，如果说春节档有哪部电影最像“豆瓣TOP250”里会出现的电影，那一定是这一部，“感人”这件事，是不分档期的。
五部电影里，论演员表演，整体最出彩的也是《我们一起摇太阳》。李庚希是老天爷赏饭吃，科班教不出来的天赋，表演自然而有感染力。彭昱畅则抓住了角色的外表与内心的层次感，演好了角色藏起来的脆弱。高亚麟、刘丹、徐帆这几位更是镇得住场子，几场哭戏，他们落泪观众必会落泪，太能让人共情。
这样的优等生电影，出现在任何档期，都很寻常，但出现在春节档，就显得挺特别，也挺珍贵。或者说，韩延这样一个愿意扎扎实实讲普通人故事的导演，出现在一众大项目经理之间，也挺珍贵的。
但影片对于档期的选择，也无疑是失误的。我从不觉得春节档看了一部拍病人的电影就有多“晦气”，但大过年的，观众在选择观影更倾向于喜剧片，自觉地回避悲伤回避病痛，也无可厚非。
与《红毯先生》撤档暗含的无奈不同，《我们一起摇太阳》撤档，倒有一种及时回头的果断，换个档期，重头再来，这是对电影质量的自信，也是对创作者辛苦付出的负责。
五部电影说完了，春节档也快要落幕了。
热闹的电影市场，眼看又要重归平静。
不管繁荣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春节档存在最大的价值，是给电影市场续命。让很多影院能够存活下去，让很多电影人能够生存下去。
活下去，才能考虑更多更复杂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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