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过一部院线片会如此的“出人意料”,又“兵荒马乱”。
点映阶段评分暴涨。
从豆瓣开分8.1涨到8.3,一度又飙升到了8.4,观众生怕这样一部大尺度的犯罪片会随时下架。
与此同时争议不断。
导演钱人豪直接发文控诉影片抄袭了自己的剧本,他贴出细节对比,并向法院投递了“诉状”,让人心生疑窦。
等到正式上映。
一方面“换盘风波”导致了许多影院排片混乱,另一方面,它又如影片的内容一样,首映当日排行第三,第二日“干掉”了榜二大哥,第三日“干掉”了榜一,一骑绝尘……
一部事前没多少人看好其票房的批片,如今却成为了终结春节档的一匹黑马——
The Pig, the Snake, and the Pigeon
场外的是是非非尚未尘埃落定,亚丘也不好贸贸然只靠一些碎片的信息便下一些笃定的判断。
今天我们只能就电影论电影。
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是,在相当一部分影迷觉得影片瑕疵明显的时候,他们依然愿意无条件支持这样的影片,并给予其极高的评分。
为什么?
豆瓣上有这么一句热门评论:
“这是我们能看到的东西吗?”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正是存在于这样的“惊讶”里。
01
一部爽片
对于习惯了在电影院看“和谐版”的观众来说,《周处除三害》确实难得一见。
它也有“和谐”。
比如第三幕的大屠杀中,个别全景镜头及暴力场景被替换为换弹镜头,减少了对观众视觉冲击的力度。
但它依然达到了院线片尺度的极限。
影片的片名来自那个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典出《世说新语》,说的是少年周处身形魁梧,武力高强,却四处横行乡里,为邻人所厌,后有改过之心,正好听到村里长辈说有三害未除,便问哪里有三害?
村人回答:南山白额虎,长桥下蛟龙。
周处说,那我就去除了这三害。
这个故事最让人伤心的是,周处在除害后,没能回乡,乡亲们都以为他死了,便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当周处回来后,看到乡亲们的失落后,才开始痛改前非。
而电影的故事,也基本上是按照“周处除三害”的故事脉络而走的。
阮经天饰演的陈桂林,本是黑道职业杀手。
一次犯案后,他隐姓埋名多年。
后来,得知自己肺癌晚期,奶奶又因病去世,本想自首,却发现自己早就不再被人认识,就连自首都得排队。
无牵无挂的陈桂林打算干一票大的。
要让世人都能记得住自己。
他想要把“三大罪犯(包括自己)通缉名单”上的前两位逃犯都杀了。
一是,反正都是坏人,杀了也是替天行道;二是,自己作为“第三名”,杀了前一二名,排名也能往前进一进。
老实说,即便对于华语片来说,这个故事也是偏“爽片”的那一类。
它没有多少曲折离奇。
之所以让影迷们诧异,靠的是它呈现出了我们在影院鲜少看见的“尺度”。
比如视觉上的——
摁头直接在墙上摩擦。
或是,将镜头直击警察被香炉扎伤的眼睛,以及,打斗时,放大插入身体的钢筋等。
或者心理上的——
小美的妈妈替香港仔坐牢,自己便成了继父手里的性玩具。电影里除了性暗示的动作以外,还有非常直接的捆绑、虐待。
还有,一场让观众津津乐道的教堂枪击戏——
导演让陈桂林直接地用枪击的方式,处理掉了那些手无寸铁的人。
不带怜悯,没有一点害怕的,直接对着那些信众以一种处刑的方式射杀他们。
这种明目张胆地“倚强凌弱”的击杀手段,在内地的国产片里,可以说是非常少见,几乎没有。
以至于人们在电影院看到这样的画面,不但是惊掉了下巴,还引发出了无穷无尽的,关于古典侠义观的讨论。
并大呼过瘾。
但是。
当我们一再为“尺度”两个字欢呼的时候,是否会同时搞错方向,掩盖住了电影本身的表达?
甚至于,忽略了那些显而易见的瑕疵?
如果光从评分来看,这样的状况,似乎已经发生了。
02
它能上8.3么?
先说结论,就电影本身而言,《周处除三害》完全达不到8.3分华语片该有的质量,它的评分之所以虚高,全是靠同行的衬托。
它“偏科”很严重。
首先,和只盯着“尺度”不放的观众不同,亚丘觉得这是一部从细节到寓意都做得很足,相当“饱满”的电影。
最直接的证据——
这部犯罪片里引入了不少佛教的元素。
比如“贪嗔痴”,它将其融入了影片的叙事之中。
香港仔,是化身为“蛇”的嗔念。
凶狠,易怒,心狠手辣。
林禄和,隐藏在深山老林里,已经改名换姓成为灵修堂的“尊者”,却靠诓骗信众敛财。
他化身为“鸽子”,表面上是看似无争无求,但其实贪欲极重。
而陈桂林,手里一直带着小猪的卡通手表。
他则是,痴念的这一环。
为什么强调这些?
其实是导演提出的疑问:具体的恶人可以铲除,但如果这些恶是无法改变的人性,那么还有可能铲除吗?
就像几处“闲笔”——
电视新闻里,有一辆运钞车翻车,现场掉落几百万现金,民众哄然上路夺钱。
这不也正是人的贪欲么。
那些被“尊者”蛊惑,唱着《新造的人》的这群白衣信众里,至死也执迷不悟。
这不也正是人的痴念么。
甚至于。
当我们在惊呼陈桂林在教堂杀戮如此大胆,如此血脉倴张时,是否又成为了享受“恶”带来爽感的其中一员?
我们可以这么说。
相比于黄精甫的前作《复仇者之死》,本片无论从人物到寓意都更加复杂,比如人性与神性的谈论,愚昧与恶行的谈论,野心十足。
可。
问题也恰恰出现在这些“野心”上面。
当黄精甫越想呈现它的寓意与思考,导致的结果就是,剧作本身越容易出现漏洞,以及脸谱化的设计。
像是在开头追捕陈桂林的警察陈灰,在这个电影里的用处是什么?
他似乎是最能理解陈桂林的人,可,却在剧情中,两人的羁绊还是只在与你追我赶中。
而发廊的小美,也是一个等待被拯救的形象。
唯一一次,她所表现出对于长期虐待她的“毒蛇”香港仔的仇恨的。
只有短短一瞬间,陈桂林在问她是留还是走时。
她坚定地说,离开。
也就仅此而已。
在黄精甫的电影里,时常就会有这样一个毛病。
当故事过于复杂的时候,黄精甫却又会在强调故事张力时,而丢掉一些该有的电影逻辑。
在《后九七香港电影》一书中,作者彭丽君对于黄精甫电影的解读是——
黄精甫的作品显然继承了香港黑帮作为一种电影景观的传统,在陈套的剧情堆砌下努力发展电影中的视觉刺激。
只是,其视觉过度却又无法引导观众的认知,黄精甫本来是要召唤出观众的另一种视觉敏感度,但其视觉过度却最终脱离了观众。
黄精甫越是想在自己的电影里,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越会让人察觉到在这浮夸的故事情节下,他那岌岌可危的故事架构以及单薄的人物设定。
在他“善恶”第一部里,《复仇者之死》里,他就两名男女主角的设定,并无太复杂之处。
二人均是一张白纸,也都是智商处于平均线之下的人。
而电影内容只有一个核心,就是复仇。
对于《周处除三害》来说,这部电影缺少了它该有的合理性与细致,反而致力于将故事变得格外扎眼。
导演有意让陈桂林变成一个疯子,却又想让他符合当下人性的规矩。
导演想要表现其他“二恶”的复杂性,却又没有给更多的故事情节与细节满足人物的立体。
于是结果就是。
在故事内容明显发生偏差时,观众只能自己脑补故事的合理性。
也正是如此。
虽然它在豆瓣上取得了8.3的高分,但在去年的金马奖上,它也只是拿到了最佳动作设计的奖杯。
不是评委不愿肯定。
而是黄精甫的上限,确实有限。
03
久盼逢“大尺度”
所以回到开头那句话,“这是我们能看到的东西吗”,这句话隐藏的信号是什么?
亚丘觉得。
其实是我们对本该视作寻常的,“尺度”二字的诧异。
我们确实被保护得太久了,以至于看到哪怕一点点出格的画面,便流言四起,生怕它消失。
举例来说,换盘事件。
影片点映期间,各大影院接到通知,等到上映时将以新的拷贝上映,原拷贝作废(不提供密钥)。
本来这大概率是细节修改,近来也并不罕见。
比如《第二十条》上映了许多天之后,也曾换过拷贝,原因是字幕内容进行修改,原片把“寻衅滋事”中“衅”错写成了“畔”。
但这一次。
因为《周处除三害》的尺度在内地院线确实难得,使得猜测四起,无数人赶去看最后一场的点映,使其在工作日的上座率达到了近20%。
但问题是。
它的尺度真的很大吗?
不见得。
一个比较:本片在台湾上映时的分级也仅仅是辅导级,15以下不得观看,而在香港是2B级(《无间道》为2B级),甚至没到3级(《红海行动》为3级),它本不是以“尺度”为卖点的。
甚至于我们再去比较导演黄精甫以往的作品。
譬如在《复仇者之死》里,故事的“黑暗时刻”是几名警察,在警局里对女孩实施轮奸。
并且更为残暴的是,他将镜头画面做了一个拼接。
画面上半部分是女孩被强奸的痛苦,下半部分是男孩在审讯室里被警察殴打时的悲愤。
或是在《江湖》里,他专门安排了一场“人兽配”的桥段。
这个画面里,角度的倾斜,表述着人物的世界观正在被极大摧毁。
而他认为,是这个角色需要经历一些事,然后才会产生某种变化,这样的桥段对他来说“并不过分”。
我们也可以发现,《周处除三害》的所谓“尺度”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
或许是在长期压抑之后,所带来的必然反噬。
举个比较极端的例子。
当一个人没有接受过正常的性教育,同时又处于性压抑的环境中时,他的性冲动必然是高于正常人的。
就像鲁迅所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不是说他们天生猥琐。
而是因为在极端压抑的反弹下,以至于见到什么都是18禁了。
电影同样如此。
在《周处》的官方微博上,有这样的一副宣传海报。
“妈妈我再也不敢进电影院了。”
“成人爽片,震碎感观。”
这一行字儿,宛如我们还在青少年时期的那个想看也又不敢看的“18禁”标志。
再加上这些年我们面前的“小黑裙”确实越来越多了,从《奥本海默》到被删减40秒的《坠落》,到删减感情线索的《唐顿庄园》,再到删掉吻戏的《名侦探柯南:万圣节的新娘》,再再到被打捞起来的未删减版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于是在“尺度”的传闻中,我们看什么都有了一层“禁”的滤镜。
越是大胆,越是不让看。
就越好看。
怎么办?
理性地指出,你所看到的大尺度,在世界范围内来看其实并不算什么尺度?或是对这样的质量能取得8.3分这事持否定与贬斥态度?
抱歉。
亚丘今天要感性一回。
虽然亚丘在前面说了不少《周处》的问题,批评其离佳作尚有一段距离,但无论从理性还是感性上,我们都愿意看到它可以迎来更多的观众。
哪怕分数虚高也不要紧。
毕竟某一部作品是否可以成为佳作这件事不重要,而把本是“常态”的内容,真正落实到常态化才重要。
我们都不希望自己最终会变成那个被母亲看护好的“小孩”。
在一次又一次地被允许咽下汉堡与汽水时,才能感受到“自由”的愉悦。
我们早已成年了。
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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