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热播,带火了黄河路,办事路过那里,但见打卡人众纷至沓来、摩肩接踵,我在寒风中伫立,眼睁睁望着三年未见的速热场面,看不懂,也呒啥闲话可讲,不妨退出喧嚣,转场回到侘寂的“老西门”,没了王家卫镜头里的美拉德色,看见的大都是灰色,尚无繁华余韵,时光荏苒,城市文脉早已步入新旧交替的轮回,眼下我又将见证这一时刻。
孙中钦 摄
去年岁首,我“阳康”不久,摘了口罩骑单车放飞,发现复兴东路转角人民路口冒出个醒目的花坛,坛中横了块书卷形石碑,上刻“仪凤门旧址:自复兴东路至学西街,是紧贴原来城墙的一条小弄堂,以原城门仪凤门(现老西门)命名”,作为60后,知道这里曾是上海的老城厢,从1912年起环绕老城厢的城墙陆续拆除后建成了马路(今中华路、人民路),于是“老西门”就成了一个地名,至于我对“老西门”三个字也倍感亲切,顺便让我在尘封的记忆中,梳理一些儿时过往的琐事。
上海开埠后,外公的先人从广东来沪经商,在老西门开了一爿“郑美泰”的商号,采办和外销广彩瓷器,后商号交与外公经营。外公结婚时顶下了淮海东路一栋石库门的老宅,并在此生下十个子女,妈妈是老三,独住二楼一间闺房,婚后留居在娘家,姐姐和我当年就出生在人民路上“黄浦区妇幼保健院”内,全家挤在外公的大家里,几十口人生活在一起。外公从商兼士,精明练达但不世故,讲起老上海掌故如数家珍,也是我的百科全书。
小辰光,我时常喜欢独自一人乘11路电车兜环城,起点是老西门,终点也在老西门,每次猫腰上车,不到一米就不用买票,车沿中华路、人民路绕圈开,听售票员一路报站:“大南门、小南门,大东门、小东门,新北门、老北门,小北门、老西门”,感觉奇怪,虽然都叫“门”,但也看不见有啥“门”,站名几乎能背下,有时终点到了,慢吞吞拖在最后,前门一开,乘客蜂拥而上,我转身又坐下,再兜一圈,也有过被售票员赶下去的情景。小北门是必须下的,车站旁残存一座牌坊式红砖门头,上有“四明公所”四个大字,也是我认路的标志,走到拐弯马路斜对面就到淮海东路的外公家,姆妈找不到我有点光火:“又浪到哪里去啦?”“11路电车呀”“走来走去勿吃力啊?戆 !”(老上海把两条腿走路,叫做“11路”)我咧嘴一笑,转身又穿过客堂间,从后门溜到金陵东路八仙桥,去看“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曾听外公说起当年老西门的六岔路中央,有座高耸的陈英士(沪军都督)纪念塔,周围尽是市面繁荣的商店,外公的商号也在其中,那时我就认定老西门是最闹猛的地段,不知不觉烙成了记忆中的一块飞地。到了1967年后,我们一家才离开淮海东路外公的家,搬到虹口的弄堂里住了十几年,步入中年后又渴望回到原点,最终也选择在老西门置业。
回眸老西门这些年来的嬗变,除了时时拓宽的马路和日益增多的楼宇,原先老建筑的轮廓变得朦胧又清晰,呼之欲出。在此生活久了,喜欢的还是童年的原汁原味,老城厢一带宛如迷宫般的弄堂,蜿蜒狭窄的街道,依托生活圈缔结而成的小商业模式,虽不高大上,但久处不厌,随处可见的餐厅、小吃部、水果摊、理发店、五金铺、烟酒南货等实体小店,不靠外卖,随时可买到日常用品以及丰俭随意的餐饮或小酌,统统成了不可逆的挥别。
这些天漫步街头,去寻找自家门前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文化遗迹,虽所存无多,但必须留住记忆。遛弯出小区,后门数百米外的乔家路上,有残存的明代徐光启的故居“九间头”和近代实业家、书画家王一亭的“梓园”;江南三大藏书楼之一的“书隐楼”,则藏匿在绿荫蔽日的天灯弄里,其他诸如文庙、小桃园清真寺、白云观、沉香阁等古建筑均予修复保留,而家喻户晓的“老城隍庙豫园”无疑是上海滩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
昨晚我又走到马路对面的老城区,景随事迁,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一时间也没了方向,金家坊、翁家弄地块不知何时已被推倒,放眼望去,远处封闭的围栏中只透出点点幽幽的亮光,仿佛旧时深邃的回望,原住居民构成的市井烟火气,随着动迁的离开一并消失了,同时周边的“文庙”地区也不那么热闹了,近几年愈发清冷,这块区域彻底黯了,恍如隔世,只零星留着几盏钉子户的灯火了。(王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