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违三年,《沙丘》系列续作的第二部终于在万众期待下登陆内地大银幕。从国内市场的票房表现上来看,虽然《周处除三害》依然一路大爆,但《沙丘2》目前也已高居2024年引进片票房第一,“《沙丘2》拯救好莱坞大片”的说法瞬时在影迷圈里盛传。
除一如既往地期待维伦纽瓦导演极致的视效美学之外,真正更进一步的男女主角的爱情叙事,对女性形象的现代式反叛重塑,以及对原著中个人英雄主义的重构,可以说是观众们在观影过程中拆到的最惊喜的盲盒。
代入赞姐的视角,甜茶是“渣男”吗?
如果说《沙丘2》仅停留于男主保罗是否复仇成功这一简单的剧作走向,未免太过俗套和直白。维伦纽瓦导演从来不是爽片制造机,而是隽永的古典诗人,他向来沉迷于将存在主义的思考融入影像表达。
在这部续作中,迎来人物内心戏的关键转折,正是得益于两位主角感情线当中的女性角色。维伦纽瓦就曾在一次采访里说过:“赞达亚饰演的契妮,是理解《沙丘2》的关键。”
整个故事伊始,影片就已经剑指存在主义的哲学命题。
保罗一直在异化的权力与未定的自我的边界摇摆。在这座浩瀚的沙丘宇宙中,他身上有着许多个被赋予的符号:他是厄崔迪公爵的遗孤,他是李桑·阿尔-盖布,他也是赐予自己的新身份“穆阿迪布”。
但在契妮的旁观视角中,他却随时摇摇欲坠。面对两军四方对峙的恢弘场面,保罗再度被权力高高地架起,被捆绑着必须建立个人权威,必须成为重新崛起的没落贵族王子,让弗雷曼人打着他的名义名正言顺地点燃“圣战”的战火。而契妮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保罗和哈克南的二代男爵进行一对一决战时,对皇帝提出要娶弗洛伦丝·皮尤饰演的伊如兰公主的权谋。在场的契妮即使又惊又怒,却没有当即转身离开。一方面是对保罗的关心和爱,另一方面是她此时仍然保留着对这份爱情的忠贞不渝和最后一丝信任和期望。
但在被认为最精彩的决斗戏中,维伦纽瓦用一场场精妙编织的决斗戏所展示的,也恰好是男性在权力渴望中的迷失。
这也很契合第一部中,契妮最初遇见流落沙漠、希望得到族群庇护的保罗时,虽然不信他就是什么“天选之人”,但也仍因对他个人的好感,选择给予他善意和帮助——
她送给保罗一把姑婆留给自己的、用沙虫牙齿做成的传家宝匕首,并告诉他:“我虽然不信你是天外之音,但我仍然希望你死得有尊严;如果终将夺人性命,那就选择你自己。”
他们初遇时,虽然周围的族人都迷信地说,保罗是那个来拯救他们的“尊者”,但她却直言保罗还“像个孩子”,不只是基于他笨拙的沙步,以及尚且不那么复杂成熟的气场。
当时刚刚亡父、成为帝王未竞的屠杀目标和逃犯而东躲西藏的保罗·厄崔迪,纵然跃跃欲试地想证明自己,但他连眼神深处都难掩刚刚遭遇过灭门之灾的惊魂未定。
契妮显然看破了保罗被强劲的势力暗中推动的无奈和他本性的单纯。在后来的相处中,她也越来越确信这一点:他终究只是个稚子,一枚权力运作下稚嫩的棋子。
但她依然不可抗拒地深陷于对保罗的爱。有人将其形容为保罗对契妮的征服,但在契妮看来,或许她只是在看到保罗内心的底色之后,更想要帮助和引领他走出自我的迷途,并愿意和他一起成长。
她想要的并不是跟保罗征战沙丘宇宙,而是当沙漠迷人而危险的夜色降临时,他们能够躺在只属于两个人的沙漠一隅仰望星空。在彼此身心共振的时分,她也曾试图相信,保罗能始终和她并肩驰骋沙丘。
契妮一向对保罗极尽真诚和坦率,但却没想到,保罗在不曾顾及她感受的情况下便当众脱口而出要娶别人。尽管契妮也知道,那是一种保罗为了上位、获取最大的政治实权而采取的联姻把戏。
女性被平视版的“王子复仇记”
沙海里的潜龙巨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集权分封之下,孤零零地生长在纷繁复杂的权力结构密网下的青年爱情。
契妮希望她和保罗的爱情,能够超越权力、身份、陈规的限制,她原以为他们可以做到,但她担心的还是来临,她只等到了一个日渐沉迷权力的保罗。她唯有独自黯然离场,没有过分神伤,只是骑沙虫而去。
这决绝背后,也暗含着弗雷曼人因南北方地域差别而导致的观念和代际冲突,由此折射出当今世界的现状。新一代人越来越多地用崭新的方式去看待世界,旧有的规则和秩序常常被年轻人所彻底摒弃。
契妮毫不回头地独自远走的那一刻,很难不让人深思。在我看来,她正是那些和陈旧教条相抗争的年轻人之一,她将任何集体投射到个体身上的个人英雄主义都视为对弗雷曼人的精神压迫。
就这样,电影《沙丘2》在最扣人心弦的时刻戛然而止。
影片结尾的这一幕,打破了本应该按部就班上演的“王子复仇记”的陈规。契妮骑上沙虫扬长而去的意气风发,无疑冲刷掉了既往男权社会所赋予的封建的烙印。作为整个系列承前启后的一部,这是非常振奋人心的结局。
回望作为“王子复仇记”鼻祖的《哈姆雷特》,某种程度上便呈现出莎士比亚时代根深蒂固的厌女思想。不仅王子复仇的深层原因是无法忍受母亲的迅速改嫁,剧中的很多女性也都被简单地两极分化:要么是天使,要么是妖妇。无论女性角色的地位如何拔高,角色出场排位永远都在男性之后。
我们并非不允许再拍具有第三次工业革命后时代的“王子复仇记”。事实上,维伦纽瓦也较为圆融地沿用了不少《哈姆雷特》的世界观设定。
比如在莎士比亚创作这部悲剧的时代背景下,当时的人文主义者们往往都具有双重的性格特征:他们对固有的君主制度既排斥又认同,一方面意识到制度本身残酷不公,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通过维护制度来实现自己的意志。
纵观《沙丘》系列中主要人物的文化心理结构,亦是如此。
但维伦纽瓦的高明之处是,他悟到了《哈姆雷特》对当下的意义在于“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这一点不仅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们的普遍信念,同时也是《沙丘》原著以科幻为背景着重描写人性的不二主题。
有人评论说,《沙丘2》中的甜茶终于成了最近另一部热议电影《周处除三害》里,因为贪婪而大搞特搞个人迷信崇拜的尊者的年轻版化身。对此我不敢苟同。
如果曾经阅读过完整的原著,你就会发现,《沙丘》恰恰是反宿命论、反个人英雄主义的。
维伦纽瓦导演正是采用了“去保罗绝对中心化”的爱情叙事跟观众们进行深度连接。在契妮看来,弗雷曼人就是被强加灌输了太多的关于“救世主”概念的认知,使得许多人相信并等待着天选之人的降临来拯救他们。
那些狂热的信徒对于“李桑·阿尔-盖布”这个符号发乎体肤的虔诚,里面分明包含着太多母亲对于信教徒的利用,努力说服自己去完成的自欺欺人。
在更大的未知的沙漠领域,或许契妮比保罗更加清楚,那些叫嚣天选之人会带领我们把沙漠变成绿洲的激昂誓言,其实并不能填满他内心的恐慌与缺失。
当“女主含泪离开”之后,第三部会怎么拍?
抛开《沙丘》,早在《降临》《银翼杀手2049》中,女性在维伦纽瓦导演的叙事中就始终都不是柔弱的,即便在被传统认为理应由更多男性力量充斥的热血激荡的场面当中。
2016《降临》
2017《银翼杀手2049》
所有战争叙事的关键,在于至柔至刚;而所有爱情,都是柔与刚的博弈。前者是维伦纽瓦早已在文本载体上参透的卷舒自如,后者则是《沙丘》浓淡平衡的必要着墨。
家族世代因果命运将注定紧密连接着彼此的情感轨迹,凌厉的刀剑劈下的线条正如这对年轻人对待彼此的决绝。
爱情的生发向来没有绝对的逻辑和道理,但对于自我意识稳固的坚强者来说,也绝非是一场征服彼此理性的游戏。
契妮不止在乎保罗,她更在乎自己的族人。在沙漠艰难生存的数年当中,他们早已是血脉相连的大家庭里的家人。她永远都愿意为他们放眼广袤的天地,想要为他们争取到最好的前程,为此宁可做奉献主义的信徒。
所以无论男女,当背负任重道远的个人使命时,若想要破茧就不得不承认,让步于柔情只会作茧自缚。
影片结尾的显性文本是好莱坞新生代顶流小花赞达亚不怒自威地骑虫而去,隐形文本则是契妮不愿做英雄罗曼史的附庸的内心独白。
她迅速从心碎中清醒,她要书写自己的个人成长史。这是维伦纽瓦导演对封建传统书写的一次颠覆,是女主角对父权秩序的反叛和出走。
在原著小说当中,契妮后来的命运是屈尊求全,甘愿为爱委身做妾。但就凭上述维伦纽瓦已经展现的对个人英雄主义的解构,在未来2028年上映的《沙丘3》中,他势必会改掉契妮在原著中的结局。
熟知宿命的真相,却依然接受宿命的安排,是漫威宇宙曾经在前四个阶段所展现的英雄观,也是以漫威为代表的超英电影一以贯之的叙事核心逻辑。
但时移世异,如今的人们并不只想看到主角们一味地顺从命运甚至“白送人头”。这样的英雄主义对于早已审美疲劳的观众们来说,并不如从前迷人。
我相信,维伦纽瓦导演最终应该会让契妮和保罗一样,突破在所谓“命运”实为权力斗争的虚晃幻觉中被挟持,历经沙尘中的迷失与自我的破碎,将把寻觅自我、遵从内心作为终极目标,最终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作者| Celeste;原创|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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