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啊。
春节档里黯然离场的“它”,终于回来了。
《我们一起摇太阳》开始全国大面积点映。
还没来得及看的,终于可以有机会“再来”一次。
《我们一起摇太阳》离开春节档,打不过头部几部流量大片也是正常。
但,Sir之前聊过的这一部电影,开分7.9,可影院排片只有3%左右,票房逐渐走低。
倒不是怪排片的人“不识货”。
而是因为很多观众在看到这部电影之前,总会下意识地在心里拒绝一次。
《我们一起摇太阳》,它在谈论生死。
大过年的,外面都是一派喜气洋洋,专挑吉祥的话说,这样一个用赞美托起来的氛围,被一部谈论生死,讲述重症的电影打破,不合适,是吧?
就像有网友给予差评的理由,只是一个词:
晦气。
但真的如此吗?
Sir看它一步一步地被忽略,看它一次一次地被拒绝,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它并不是在触犯中国人对于春节的仪式感。
相反。
相比于表面上的欢天喜地,我们从这部影片里,反而更能窥见自己被避讳遮盖的底色。
01
晦气
表面上来看,《摇太阳》的确是与节日气氛截然相反,且略显沉重的故事。
这一点,想必大家也早就在铺天盖地的宣发里看到了:
重度尿毒症的凌敏,想通过在病友群里征婚的方式,完成一场特别的“生命接力”。
听上去,这就不是什么好意头。
也难怪,无论是前期排片,还是观众的热情都不是很高。
但。
如果你就此判断影片说的是苦难与苦痛,那也的确误解了这部电影,因为这段情节其实不过是前5分钟的内容,而在随后的故事里,她遇到了这场生命接力里的“种子选手”,男孩,吕途。
从此,她迎来了不可思议的爱情。
所以这又是个爱情的故事?
对Sir来说。
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电影是在讲奇迹。
吕途对她说,你在病友群里征婚,且在发送完征婚消息后,又马上撤回的情况下,还能被他看到,那这就是亿分之一的概率。
这,还不是奇迹么。
而,《摇太阳》改编的纪实报道里,故事结尾男孩女孩的病,在婚后都逐渐好了起来,甚至,女孩都可以不用换肾了。
这,还不够奇迹吗?
但可惜。
因为这种奇迹和“死亡”这个词相关,很多人还是会望而却步。
这样的结果似乎有迹可循。
在传统的文化中,我们谈及死亡时,总会产生一种犹疑的心态,鲜少谈论,甚至避之不及,敬而远之。
也正是因此,国产片才很少会拍死亡的话题,以至于这个词,如果不处于煽情的框架下,几乎已经变成了“不可说”。
举几个例子。
《涉过愤怒的海》里,导演的用意就是老金杀了李苗苗,将他抛尸大海,但,当结尾出现完字幕后,又像是硬补了一个彩蛋。
救出了李苗苗,自己报警自首。
《隐入尘烟》里,马有铁喝下了农药,望着手里的纸鹤,慢慢离开人世,但,在结尾处,被导演模糊处理了。
在《妈妈!》里,母亲带着患有老年痴呆的女儿决议走向大海,想一同离开这个世界,而,导演最后也就只是将镜头留白给了空空的轮椅。
不论是审核问题,还是观众喜好。
有预谋的死亡,或是,注定走向终点的生命,总是在电影里,不点破,也不说破。
留下一个还算是“可能活下来”的Happy Ending。
但问题是。
我们可以接受战争片里,那飞射的子弹与血液飞溅;我们可以接受,黑帮片里的短刀相接,血浆越浓越好。
为什么碰到《摇太阳》这样的电影,却嚷嚷着“不吉利”?
这不禁让Sir想起了在《摇太阳》里的一个情节。
凌敏租住的老旧民房即将要被房主卖掉了,看房的客人直言不讳地问凌敏:“怎么这里有这么多药啊,不会风水不好吧。”
第二次,凌敏被要求在看房客人来之前,把药收好。
不然显得房子很晦气,影响买家心情。
没想到,电影里的片段。
居然照进现实。
02
死很可怕
为什么我们会如此排斥这样的题材?
说到底,其实是怕。
正如我们从小被教导,大年初一不说“死”字,电视屏幕上也是一派歌舞升平,我们“相信”着春节是一年新的开始,只要开了个“好头”,一整年都会如此。
可是。
真的能如此吗?
Sir相信,这几年或多或少,每个人都会有亲友去世的经历。
尤其是因为疫情今年才能返乡的朋友们会对此更有感触,上坟祭祖,或者望着桌上那个本该有碗筷,如今却空荡荡的座位,或许你会出神,定会想到那个已经离开,却无法见到最后一面的亲人。
死亡,是一个生命机制,是自然法则,生死也是人类的终极命题。
可我们总惧怕谈论它。
甚至,人类为了逃避“死亡”,就有了宗教,创造了在“生“之后另一个世界存在,那有天堂,有无边极乐。
也正是如此,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韩延会一直和“死亡”这个话题死磕。
不但导演了“生命三部曲”,《滚蛋吧肿瘤君》《送你一朵小红花》《我们一起摇太阳》,还监制了丧葬行业题材的《人生大事》。
有人戏称其为“绝症专业户”。
摸到了套路的窍门?
不。
其实他给过回答:
“拍摄这些故事的最初原动力,是因为自己内在对这些事物都有所恐惧。”
是的。
对待恐惧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不是避讳它,而是直面它。
于是“生命三部曲”里。
他将镜头对准了那些在“活着”与“死亡”间摇摆的人们。
这样的选择,比单纯讨论“死”字,更鲜血淋漓。
因为活下去,很苦。
死亡,才是他们的一种最简单的解脱方式。
比如在《小红花》里,韦一航为了赚钱治病,不惜用自己重病的身体试药;
他心疼父母因为三毛、二毛而跟人讲价,也心疼奶奶因为他这个无底洞,而卖房给他治病;
或是,在《摇太阳》里,凌敏望着病友因为贪嘴多吃了一口香蕉,而病情恶化;
死亡的威胁,就在她的刻度中,稍有不慎,自己也可能就此game over。
他们的活着,都不容易。
甚至,对于他们来说。
活着。
是需要比死亡,拥有更大勇气。
可,就是因为知道生命无常,死亡,仿佛就在不远的地方时。
反而,才察觉出了“时间”在他们身上,更为特殊的意义。
在《摇太阳》里,韩延也提出了他在“三部曲”里,一直在问的“生死”的问题:
“如果,已知自己未来的剧本内容,那你还会选择翻开它吗?”
这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但,在电影里吕途的回答是:
这几天我想通了一件事
上天又给了我四年时间
还认识了你
还结了婚
我已经中奖了
为什么是“中奖”。
在普通人看来,未来时日无限延长,哪里有奖励一说。
活着,就是日复一日。
但,像吕途、凌敏的生命,时刻都在倒计时里,他们知道死亡离自己不远,所以,每活一天,就是又与死神搏杀胜利的一天。
可以这么说。
导演在刻画着这些被病痛折磨的角色们,并非要观众在他们身上产生怜悯与同情。
而是,想让这些角色们回答我们心中最深刻的,对死亡的恐惧。
这才是,他最初也是最终的目的。
03
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
对于国产电影敢于说“死”的作品,实在不多。
这个不讨好观众的词语,我们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聊这个字眼?
可要Sir说。
谈论死亡,本就是为了思考该怎样活着。
在韩延的这些“大丧片”里。
都有着一个对生活有着无限憧憬、与幻想的乐天派。
《肿瘤君》里的熊顿,说自己没心没肺,她有着对罗曼蒂克故事的上百种幻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都不忘让朋友把她低领红色连衣裙带来;
《小红花》里,马小远是个最爱“天马行空”,充满幻想的女孩,她能将生活里毫不起眼的地方想象成各种景点,带着韦一航在尽可能的条件下“环游世界”;
《摇太阳》的吕途,对外星人的故事深信不疑,还用易拉罐搭建了一个信号发射器。
在吕途的世界里,要是被外星人带走了,回来地球之后,病也就好了。
这样的角色在电影里出现,也正好回答观众对韩延的另一个质疑:
“这些人,看上去活得比我还健康。还哪里有一点病人的样子?”
并非病容在“乐天派”群体里,就自然免疫:
苍白的脸色,因为要少喝水而干燥的嘴唇,或是顾不上洗的头发。
甚至在《摇太阳》里,对病症的刻画真实程度,更甚。
但,他们真的没有怕过死么?
并不。
再怎么乐观的熊顿,也会在无助时,对妈妈袒露心声:
我知道对你们来说挺难的
我也挺难的
马小远在手术的前一晚上,也会害怕。
我听说死的时候会看到很明亮
很温暖的东西
吕途更是想过要放弃治疗。
因为治疗在ICU的二十几天里,太可怕,也太难熬了。
在重病面前,他们也都胆怯过,也都懦弱过。
但,他们也曾热烈、大胆地活过。
在《摇太阳》的创作中,韩延毙掉了第一版的剧本,他不希望整个故事写得太苦情,也不希望在拍完片子后,大家对于患病的群体有一种怜悯或是同情。
在他的故事里的角色,角色不仅想要活下去时,还要活得有尊严。
死时,也有尊严。
在他导演的《我爱你!》中,难得出现了一场自杀戏。
老年夫妇在身体失能前,癌症到来时,选择以一种最体面的方式离开。
他们留下了自己在儿女、世人面前的尊严。
换回他与妻子“白头到老”的最大愿望。
是生,是死,在韩延的电影里,并不冲突,它都是生命最后的一种答案。
但,在回答这个答案前,要问清楚,人,为什么而活着。
现实的生活,向来不容乐观。
上天就是这么不喜欢我
它只要一见我过得舒坦一点
它就把我的生活调成困难模式
但,更好的活下去。
就是去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韩延说:“我就希望能通过我自己的作品,让更多的人理解、学会面对死亡。”
都说,未知生,焉知死。
Sir觉得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不知道“死”,又怎知道如何活着。
所以其实没什么可避讳的。
当我们知道,就算当死亡来临,都应该是坚强的、有尊严的,坦然面对时。
才更会抓住每分每秒,热烈地活着。
而这。
也是这些影片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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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小田不让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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