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才旦和《雪豹》教会我们的事-风君娱乐新闻

万玛才旦的儿子、《雪豹》的执行导演久美成列说:“我们在《雪豹》这部电影里看到了从没有被影像呈现过的,天、地、人能够互相感应、互相传达爱的世界。这份力量和现实的困境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我想这就是我父亲想表达给我们的一个指引。”

作者|肖衡

编辑|丁宇

在海拔四千多米的藏区高原,一只雪豹闯入牧民的羊圈,咬死了9只羯羊,牧民们该怎么办?面对这只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大儿子坚持囚禁惩罚雪豹,父亲和小儿子则认为应该将雪豹放生。

电影《雪豹》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父子之间争执不下,记者、调解人员等不同角色相继登场,不同的人不同的立场,抉择之间有执念有释怀。故事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导演万玛才旦偶然听藏区朋友讲起的一个类似的事情,之后雪豹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他拍了这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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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雪豹》海报

从第一部长片《静静的嘛呢石》开始,万玛才旦的视角始终对准着藏区和自己的民族,他是当代藏地电影、“藏地新浪潮”的代表性导演,他说自己在做的不仅仅是藏族的电影,也是世界的电影。

万玛才旦的电影中有朴实的人物、平淡的生活,又有独特的美学和诗意的表现手法。《雪豹》不仅延续了以往的风格,亦延展出富有神性的超现实故事。该片后来获得多个电影节的多项大奖,但遗憾的是,万玛才旦于2023年5月8日凌晨在西藏因病去世,《雪豹》获奖时已成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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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导演

3月29日,在北京举行的《雪豹》首映礼上,万玛才旦的儿子,也是这部影片的执行导演久美成列说:“我们在《雪豹》这部电影里看到了从没有被影像呈现过的,天、地、人能够互相感应、互相传达爱的世界。这份力量和现实的困境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我想这就是我父亲想传达给我们的一个指引。”

首映礼现场,主创和嘉宾都谈到了对万玛才旦的感激和怀念。对于领衔主演金巴(饰金巴)来说,他与万玛才旦的关系像是互相信任、特别亲切的朋友;而在主演熊梓淇(饰王旭)的形容里,导演是“阳光般温暖着我们的您”。演员祖峰回忆到动情之处不禁哽咽,他在家看到《气球》的票根,就想起了那些万玛才旦导演想拍还没有拍完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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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雪豹》全国首映礼,主创现场合影

2022年,万玛才旦出了短篇小说集《故事只讲了一半》,他的突然离去仿佛是他的电影梦只讲了一半。但是《雪豹》的上映,让他的电影故事还在继续。

博客作者对话久美成列及《雪豹》领衔主演金巴、熊梓淇,听听那些万玛才旦及《雪豹》教会我们的事。

人与自然

海拔超过4500米的青海省东南部的果洛藏族自治州,地广人稀,早晚温差常常可以达到20多度。2022年,青藏高原短暂的夏季过后,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晚上最低温度可以达到零下十几度,电影《雪豹》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冬格措纳湖畔边取景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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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剧照

对于没有在高原生活和工作过的熊梓淇来说,高海拔和大温差让他感受颇深,初到果洛藏族自治州时,由于高反得厉害,他调整了一周的时间才缓过来。“早晚温差巨大,半夜我都要穿正常的那套衣服,外面盖一个被子,再盖一个大羽绒服,脸都埋在那个被子里。”

为了拍摄,《雪豹》剧组内的主创们都住在帐篷里,熊梓淇清晰记得一个雨夹雪的晚上,风特别大,帐篷被吹飞了,“当时我们在山坡上,几个服装组的老师帮我们把它捡回来,睡觉的时候我们都得拉着那个帐篷的杆,不拉着就又被吹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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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剧照

客观环境的艰苦是一方面,拍摄时还要根据不同场景的变化随机应变。制片人王磊回忆,剧组要不断地顺应自然光去调整光线问题,由于需要呈现雪豹超现实的场景,拍摄时还要考虑到雪景的要求是否符合。

电影《雪豹》的导演特辑中记录了这一幕——整个剧组在等雪无果情况下,直接从70公里外将雪一车车地运回拍摄营地,全员上阵人工撒雪制景,最终在拍摄时制造出一整个山坡的雪景。这是万玛才旦在作品中首次大规模使用高工业水准的CG技术,影片中呈现的纤毫毕现的高清雪豹的数字形象正是得益于此,实景和技术结合,才使得《雪豹》最终的呈现有着诗意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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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剧照

高原上的一切都让熊梓淇感受到新鲜,虽然拍摄条件艰苦,但也让他第一次极为近距离的亲近了大自然。从来没在户外见过那么多野生动物,狼、秃鹫、藏狐、鼠兔,“鼠兔把我的泡面、苹果全啃了,还在帐篷里跟我对视,我就说你想吃就吃吧。”他说,这一切很酷、挺好玩。

人迹罕至,只有天地、湖泊山川和动物,没有手机信号。对于这样环境下的拍摄工作,熊梓淇竟然感到格外放松和舒服。他说自己没有手机焦虑,反而更深刻理解了人类的渺小,和人与动物的关系,生出“尊重、尊敬”的感觉。在微博中提到拍摄地时,熊梓淇只配文了两个字——“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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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博@熊梓淇

在藏族演员金巴眼里,青藏高原的环境让他非常熟悉,“在藏区拍片都是一些朋友、家人,是特别亲切的一个分配,所以在剧组里,我们每天都是特别放松的一个状态。”与自然,以及动物之间,金巴一直以“和平相处”的态度去看待,他“感谢背后的土地和文化”。

在电影《雪豹》的故事中,金巴饰演的角色是个倔强的“愤怒大哥”,面对自己养的羯羊被雪豹咬死,他不想轻松就放了雪豹。“倔强出自于对家庭的一些负担”,金巴理解,这个角色就是一个质朴的牧民,影片传递的也是不同立场的人的不同选择。主演洛桑群培(饰父亲)则认为,因为《雪豹》里饰演的这个角色,让他知道了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都在彼此帮助、彼此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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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金巴

拍摄中遇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与《雪豹》想表达的主题形成了互文。

万玛才旦教会我们的事

久美成列记得,杀青那一刻大家都还很平静,补拍了几个镜头之后,所有人在一起轻松愉快地合影。但到了晚上的杀青宴,大家都很激动,一边喝酒一边感慨,直到很晚。

“我当时上台唱了歌,一首藏语的,一首汉语的,但我记得印象比较清楚的是我父亲当时在台下看着,他很高兴,我也很激动,就把他叫上来,让他也唱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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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导演

让久美成列感到惊讶的是,从来不在很多人面前唱歌的父亲竟然在那次真的唱了一首歌,“唱的《忘情水》(笑),是他大学时候唱的歌。跟电影没关系,可能是他大学的时候很多人都说他像刘德华吧。”他对博客作者说。

在熊梓淇的回忆里,杀青那天导演万玛才旦给每一个主创人员都献上了哈达,大家都哭了,导演也哭了。熊梓淇说那个时候大家都很不舍,环境艰苦和剧组美好的氛围都让人很难忘。

聊到导演万玛才旦时,每一个人都有特别的回忆和感受,但共同的特点都是“话不多、善良、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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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导演

金巴与万玛才旦相识多年,“私下是朋友,反正就是特别亲切的那种”。之前,他们合作过《撞死了一只羊》《气球》等作品,互相非常信任,早已有了一个眼神就能懂的默契,但《雪豹》是金巴与万玛才旦讨论剧本最多的一次。

“我们都是说话不多的人,他主动问我有什么想法。”金巴回忆,“我不会跟他说一大段那种,也没有激烈的讨论或者必须说服他什么,就是说我的想法,包括在表演时保持愤怒的状态,以及我提出来用一些藏族谚语。”后来,大家都发现这样呈现的效果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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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才旦导演在片场图

熊梓淇一直期待有机会能与万玛才旦导演合作,他曾主动找到万玛才旦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但他其实不自信,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万玛才旦回应他:会有机会的,会有缘分的。后来,熊梓淇终于等到了《雪豹》中王旭的角色,开机前他又把万玛才旦导演所有的作品又都看了一遍。

片中,他饰演的王旭是电视台的摄像师,有着工作的冲劲,也有着很多疑惑,在过生日那场戏中,他感受到了来自牧民们的爱。熊梓淇觉得,他的角色不光是一个扛摄像机的年轻记者,“我觉得他代表了千千万万个观众的眼睛,这也是导演希望让大家感受到或者看到的。”

杀青时,熊梓淇哭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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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梓淇饰王旭

饰雪豹喇嘛的才丁扎西说:“因为遇到老师(万玛才旦),我想当一名演员。”在他的记忆中,万玛才旦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他总是会想起老师对他说的一句话,那就是“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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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丁扎西饰雪豹喇嘛

“对细节的严谨”是多位演员提到万玛才旦时的一个更为具象感受,这样的工作习惯也延续到了儿子久美成列身上。

作为电影《雪豹》的执行导演,久美成列履行着他的职责,也观察和学习着父亲的工作态度和方法。在与久美成列的对话中,他时常停顿,或许是回忆某个父亲交谈的时刻,或是想起片场的一些调度和设计。

“在片场的时候,父亲给我下达指令,我去帮他完成。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各个主创坐在一起开个会,讨论一下明天的拍摄,定下来以后我就会立即再跟各个部门沟通,确定明天筹备的情况。”在他看来,父亲是一个想法很多的导演,但在沟通时两个人一直是“直接说事”。

一直以来,久美成列都在试图更加理解父亲和他的电影,这也将是他未来会继续探索的命题。在父亲的影响下,他首先学会的是在电影片场做一个“细节控”,以及遵循内心、追求真实的秉性。

电影里和电影外

在万玛才旦的作品中,现实和超现实总是交织在一起。《撞死了一只羊》中,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的关系带有魔幻现实的色彩,《气球》中则以开头的透明气球和片尾的红色气球完成了现实和意象的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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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球》(左)/《撞死了一只羊》(右)

电影《雪豹》中,现实的部分是雪豹咬死了9只羯羊,而超现实的部分,是小喇嘛救了一只雪豹,后来他去山里修行回不来时,他救过的雪豹救了他一条命。两部分分别用彩色和黑白镜头作了处理,这是万玛才旦在影像风格上做出的不一样的区分。

久美成列给出的解读是:“我觉得它一定不是一个梦境或者说是一个随意想象出来的段落,我相信雪豹和雪豹喇嘛之间的那种联结。”他强调这是自己的感觉——“它更像是某种记忆,真实发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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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与“雪豹喇嘛”相互救赎

电影中有一幕,雪豹喇嘛突然跳进了羊圈,与雪豹四目相对。但雪豹喇嘛进入羊圈的过程没有呈现,而是非常突然空间变化。久美成列说:“我父亲可能就想要这种突然吧。”在他的理解中,某种回忆的唤醒或者说某种内心深处基因的唤醒可能就是在一瞬间,那一瞬间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它的到来,“所以可能父亲在现场的调度是想呈现这样的状态和感觉。”

久美成列补充说,电影中的镜头、音乐、表演上的处理,都是一种从现实逐渐过渡到超现实的处理。他再次表示这也是自己的感觉,因为“无法替父亲归结流派和一些风格”,他能做的,就是试图更多一些地理解父亲和他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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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喇嘛跳进羊圈

与此同时,久美成列也探索一条属于自己的电影之路。2023年10月27日,久美成列执导的首部长片电影《一个和四个》上映,这部电影被认为是藏地电影的突破之作,在类型化、摄影、音乐等方面都有很多尝试。他说,希望不要被任何标签或者被别人给予的期望影响自己内心的真正追求。

演员金巴在电影《一个和四个》也担任主演,在谈到万玛才旦和久美成列时,他的感受是,两个人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久美是特别年轻,特别大胆,而且很努力;万玛比较沉稳,因为他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导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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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四个》剧照

与父亲的长成环境不同,久美成列在城市中长大,但他的首部长片同样关注了藏区。“我觉得一个个体需要一个被唤醒的时刻,当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即便之前可能远离了故乡,远离了自己的民族,也有机会很快地把它给拿回来,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不过,他也透露未来的自己也会有一些关于更大的世界的故事。

《雪豹》的故事仍在继续。熊梓淇惊叹于大自然的壮阔,他计划今年自驾再去一趟青海,再体会一次什么是“美得不真实”。才丁扎西在这部电影里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他会继续坚持演员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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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雪豹》海报

在万玛才旦导演离开331天后,电影《雪豹》终于正式跟观众见面了。定档那天,久美成列在朋友圈发了一张《雪豹》的海报,并附言:4月3日,我们在银幕里与您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