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中外影史,黑帮题材的影视剧一直都有着广泛且稳定的拥趸,从来不愁关注度。
有组织犯罪在人类文明史上不是什么新鲜事,这让黑帮主题天然有着历久弥新的原动力,各种新类型、老故事层出不穷。可也正因此,热衷黑帮故事的观众们,在经年累月的浸淫之中,练就出一双鉴别套路的火眼和一个越来越挑剔的胃口,把黑帮题材影视剧的期待阈值不断拉高。
如今,要想讲好一个吸引人的黑帮故事,首先得有特色,其次是要有把特色发扬光大、让其圆润饱满地融合进故事中的能力。
《绅士们》海报
盖·里奇的《绅士们》(The Gentlemen)系列,可算是把这套“组合拳”玩得相当明白。
英国导演盖·里奇大概是很了解自己的人,他很清楚史诗感、人性深渊、移民潮、时代变迁这些本质上与有组织犯罪相关联的宏大叙事都不是自己的强项,就算给他十倍的预算,他也拍不出《大西洋帝国》或《浴血黑帮》,但他却也不认怂,从成名作《两杆大烟枪》开始,小人物在草台班子里唱戏,就成了盖式黑帮的特色主题。
《两杆大烟枪》剧照
观看盖·里奇的黑帮故事,可能得先问两个与普遍认知相矛盾的问题——年营收过亿的黑帮是草台班子吗?经营着年营收过亿的黑帮头子是小人物吗?不好意思,在经典的盖式解构中,还真是。
直白点说,传统的黑帮叙事惯用神秘感与传奇人事将黑帮“捧上神坛”,通过拉开观众自身生活与黑帮故事的距离来吸引观众;而盖·里奇则反其道而行之,广受好评的电影《绅士们》(2019),和刚刚播完的电视剧版《绅士们》,完全是在用商业社会的逻辑给黑帮祛魅——两部《绅士们》,黑帮好比提供工作岗位的大厂,它背后要有资本,要努力贴合市场需求,要打造有竞争力的产品,要应对上下游供应链的压力,要提防竞争对手的恶意收购,还要给员工制定KPI指标,饼画不下去的时候,就拿绩效考核说事。
电影《绅士们》剧照
这个巧妙的祛魅过程,让令人望而生畏的黑帮生动得似曾相识,毕竟,虽然没有几个观众真的混过黑帮,但谁还能没给资本家打过工?而打工人最统一的共鸣,莫过于世界都是草台班子,既如此,黑帮为什么不能?
盖式黑帮解构的切入点即在于此。当你接受了黑帮也是草台班子的设定,便能轻易对影版和剧版《绅士们》之中那些看似荒诞、极其戏剧化的剧情转折心领神会——老板们看似深不可测,实则总会在利益面前见风使舵;竞争对手努力使用阴谋诡计,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嘴炮大于能力;部门领导以为对手下掌控力Max,其实团队里的每个人不是在掉链子就是在钻空子;而打工人才不会有什么大局观,因为他根本就挣不到要操心大局观的这份钱。
《绅士们》剧照
更反传统的是对黑帮头目的解构。在《绅士们》的世界,黑帮头子仍然好勇斗狠,杀起人来并不手软,可作为草台班子的一分子,他们的“大人物”面孔被戏谑消解。且不说两部《绅士们》之中,黑帮头目争相金盆洗手,根本无人有着传奇史诗里缔造帝国、开创时代的野心,盖·里奇还让这些有组织犯罪的头目,整日忙着打地鼠——今天这边杀错了人,明天那边被意外曝光,后天属下谈恋爱忘记背调,总之,主打一个只有变化,没有计划。当黑帮头子们不再以一副深谋远虑的面孔高居金字塔顶端,他们的焦头烂额甚至更加具有小人物气质,也难怪贵族生活才是他们真正的心之所向。
当然,必须承认,祛魅也有风险。把黑帮拉下神坛,意味着观众被黑帮题材所吸引的原始动力不复存在,而谁也不是真的想在黑帮剧中体验职场困境和学习职场之道。盖·里奇祛魅归祛魅,用的却是比传统黑帮题材更为戏剧化的方式。
《绅士们》剧照
小人物有了,草台班子也组建好了,那么,接下来的重中之重,便是“唱戏”。《绅士们》的故事里,唱戏是所有人的终极渴望,每个人都知道舞台有限,一定要珍惜上台的时间。盖·里奇反复渲染和利用着这过度的表演欲——黑帮大笔一挥免去四百万英镑债务的条件,是债务人穿上戏服扮演一只真正的小鸡;没落贵族为了拥有表演天分,不惜为储存希特勒的生殖器官建造一座地堡;网红打劫了黑帮的大麻基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剪辑配乐上传网络;就连调查记者在深入虎穴勒索黑帮之前,都要精心写个剧本,还非要逼人看完。
《绅士们》剧照
这些荒诞的人物与情节,放进传统的黑帮上下文中,显然有种活不过第一集的多余,之所以能上升为黑色幽默,仍要归结到“小人物在草台班子唱戏”的根本上去。就像前面说的,只有草台班子里的小人物才会珍惜舞台,在镜头对准自己的时候,努力给自己加戏。
很难说《绅士们》是在讽刺什么或者影射什么,或许,能把黑帮故事拍得如此鸡飞狗跳外加活色生香,只是因为盖·里奇最懂在草台班子里唱戏的小人物——最令其畏惧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