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巢穴，依然冬去春来地迎接燕子。

——女同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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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新手导演的纪录片处女作，仅由一个人拍摄、剪辑，除了购买相机、三角架等设备，几乎零投入。

没有明星，聊聊家常，它却引来黄渤、章宇、周冬雨的献声力荐，还一举拿下了第12届FIRST青年电影展的最佳纪录片。

豆瓣上，看过的观众也不吝赞美之词，打下8.8的高分，还纷纷说：“看哭了”。

它到底有什么神奇魅力？

一部《四个春天》，能让困于传统东亚式家庭的孩子看到家与亲情应有的本初模样，也能让困于快节奏繁忙工作的疲惫大人看到生活原有的诗意。

它更能让每个人看到，即使生活有了风霜雨露，也能将生命活成一池春水。

01

燕子和巢

导演陆庆屹说，爸妈总把燕子当作三个孩子看。

一到春天，燕子飞来，爸妈就很高兴，这离孩子回家的日子，近了。

过了春天，燕子飞走，爸妈就失落了，想起离乡工作的孩子，远了。

一近一远之间，燕子没有忘记它的巢穴，巢穴期待燕子的回来。

“燕子”之一陆庆屹，曾在豆瓣上细细描绘他的“巢穴”。

妈妈，是“天生暴脾气，见不得不平事，眼睛一瞪，路灯都要黯淡几分！争强好胜，不服输，在她眉头下就没有写过困难二字”。

而爸爸呢，话不多，但是体贴、温和、好奇心重、动手能力极强，学剪辑、学吉他，愿意为了妈妈的心愿一同跋山涉水。

姐姐像个江湖女侠，大气、爽朗；哥哥自小就特别乖，性格温和，学业上连整个镇子都以他为傲。

这样的家，是令人安心的，也是令人好奇与向往的。

在豆瓣网友成千上万的热议中，陆庆屹在2013年回家过年前，买了一台尼康D800相机，打算拍摄、剪辑成一条供家人们留念的短片。

没想到，这一拍，就拍了《四个春天》。

鸟鸣悠悠，公鸡破晓，从摇荡着绿意的贵州梯田转到回字形小楼，老人跑着小碎步在走廊锻炼身体。

陆庆屹徐徐拉开纪录片的帷幕。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忙着挂上红灯笼、赶市集、备年货，陆庆屹家也不例外。

爸爸陆运坤坐在炉子旁，鼓着腮帮子吹火，炉子上架着满满一锅油光滑亮的熏肠。

妈妈李桂贤围在水池边，细细地择菜，池边上各色青菜都快要放不下了，妈妈还在笑着“找补”：

“哎呀过年嘛，都想吃一点。”

终于能坐下来了，手上也不闲着，一边缝缝补补，一边忍不住唱出心里的期盼：

“归来吧，归来吧，别再四处漂泊。”

等到游子归家，他们的揶揄也带着浓浓欢喜：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庆屹帮着切肉、炒菜，哥哥庆松跟着拜神、祭祖，姐姐庆伟这一年没有回来，远嫁的女孩们总会在春节遇到许多无奈。

不过对于一家人来说，哪怕分散在天南地北，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心心相念，也值得举杯庆祝“新年快乐”。

一个淳朴而和乐融融的家，这是《四个春天》给我们带来的第一层温暖春意。

可随着画面铺开，纪录片展现的不仅是一对盼着儿女的空巢老人，还是两个独立的人——

他们面对伴侣，如何相互体谅、关怀与陪伴；他们衰老、生病、担忧死亡，依然热爱生活，自得其乐。

“巢穴”不是只会等待“燕子”的附属品，他们也拥有自己的生活与人生。

二老养鱼、浇花、跳舞、奏乐、登山、踏青，把“好玩”“安逸”挂在嘴上，放到生活里。

有时，是独乐乐。

她会在做饭的间隙，在厨房里跟着电视机翩翩起舞；他会在电脑面前学着怎么剪辑、配乐、贴字幕、做视频。

这不得不提，早在90年代，陆运坤就会带着DV机，带着一家人拍摄家庭录像，老爷子的潮，一点都不输给年轻一代的儿子。

有时，是众乐乐。

一起兴致勃勃地上山采蕨菜，互相给对方理头发，还会在儿女的起哄下，满怀着笑意与爱意，认真地喝下交杯酒。

感受到身体每况愈下，夫妻俩都不约而同地担忧起来：要是我先去了，对方可怎么办？

陆庆屹曾在豆瓣上袒露过：

父亲是个物理老师，喜欢科学，看得见摸得着；母亲则是个神怪的信徒，拜神、问神、求神，主要想问问外公和大舅在阴间过得好不好。在信仰上俩人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从不在这上面起争执。

她要去，他便翻山越岭也陪着；他要捣鼓，她便随着他自娱自乐。

这对总是对着镜头乐呵呵的老人，向我们展示了个人的独立自在、爱情的相互成全以及为人父母的奉献付出与小私心，是如何在平凡生活中实现自洽的。

02

一只燕子飞走了

五月春末，在二老金婚周年的前夕，姐姐庆伟从沈阳回到贵州老家。

穿着花衬衫，扎着马尾辫，大口扒着饭，跟家里人笑谈一路赶回来的见闻。

“刚刚路上有个人问我，你是80后啊？”

话音刚落，60年代出生的庆伟都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乐不可支。

在一旁的父母又好奇，想听听女儿在外头的趣事，又忍不住催促她好好吃饭，“菜快要凉了。”

对于陆庆屹来说，年长9岁的姐姐是扶危解难的大侠，给他分享好吃的，带他出去玩，还给在北京流浪的自己打过生活费。

在陆庆屹笔下充满江湖侠气的姐姐，回到父母家中，更像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元气少女，会八卦父母的恋爱过程，会边唱歌边手舞足蹈，连路过镜头都会伸出手比个“耶”。

快活而明媚，一点都看不出她身患重病，只有父母偶然叹息“病了之后瘦了那么多”，才透露出一二。

可庆伟还是像开心果一样，在家里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欢声笑语。

可惜欢快的笑声突然迎来变奏。

在第二个春天的10月份，姐姐彻底病倒在床，疼痛得难以自抑地发出哀鸣，听得人心头一紧。

母亲手握佛珠默默祈祷，信了一辈子科学的父亲此时也忍不住祈求神明。

死神无情，而人间有情。

俩老给庆伟擦脚、按摩、放松身体，兄弟、儿子也衣不解带地陪在庆伟身边，他们跟她说：

“你不是孤单一个人，我们都在这儿呢。”

“如果你觉得你对不起妈妈，你的压力太大了嘛。”

“爸妈爱你，弟弟也爱你，舅妈啊江妹啊，亲亲戚戚都爱你。”

在跟儿子的合照中，卧病在床的庆伟努力笑起来，戴着红帽子和墨镜，向爱着她的家人比了一个“耶”。

最后化作燕子，飞向人类的另一重巢穴。

第三个春天，显得尤为静寂。

二老的家里多了一副空碗筷和一把空椅子，盛满了哀思与想念。

有时候，他们会打开家庭录像带，一看再看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有时候，本想看看电视，误放成女儿的唱歌视频，老人家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屋檐下的巢穴，依然冬去春来地迎接燕子。

“唉，你姐要是能像燕子一样飞回来多好。”

有一次，在爸爸给燕巢装东西的时候，妈妈感慨了一声。

03

爱，是人间的永远“巢穴”

在《圆桌派》里，马家辉说过一句话：生命无非是，苦来了，我安顿好了。

即使和风细雨的生活被死神砸来冰雹，生活还是得继续，春天还是会到来。

庆伟的坟前，成了二老最常去的地方。

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只要走得动，二老就去女儿的坟前，说说话，翻翻土，种上辣椒，防止牛来捣乱，整了排水沟，以防下大雨排水不畅，还种菜、种植物，收拾得像个小花园。

渐渐地，他们在女儿的人生最终归处重拾生活。

“庆伟，我们又来喽，崽啊。”

打一声招呼后，俩老或是忙着挑水浇花，或是唱起昔日歌谣，或是撑着雨伞跳舞。

“伟啊，你最爱跳舞咯。”

在割舍不下的思念里，庆伟没有离开，只是化作风、化作雨、化作阳光，换了一种形式陪伴着父母。

就像《寻梦环游记》里说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二老一边怀着对女儿的想念、对游子的牵挂，一边以对生活的热爱，重新经营起人世间的“巢穴”。

在第四个春天，妈妈拿着放大镜，看着手机里的歌词跟唱，爸爸重新拿起了乐器，还学会了网购，买了蜂箱来养蜜蜂。

看着老爷子成天记挂着蜂箱，刚把饭碗放下，就要去看看蜜蜂，妈妈忍不住调侃：

“你一天拿这个蜜蜂差不多像初恋情人啦。”

“哈哈。”老爷子干笑两声，还是迫不及待地去看看他的小蜜蜂，就像每年燕子飞来时，他总会第一个跑出去欢迎它们，总是对万物生命保持勃勃兴致。

“好玩”“安逸”的口头禅，重新挂在二老的嘴边。

熏腊肠、写春联、备年货，等门外有了动静，连忙起身去“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大儿子庆松回来了。

在镜头下，庆松的话总是不多的，只是每逢春节，他总会回到家里陪伴俩老。

这一年的春节有些意外，停电了，一家人点着蜡烛，边聊天，边准备着过年祭祖的用品。等灯光突然亮起的那一刻，一家人的笑声也同时响起。

跟着儿子学怎么样用手机，妈妈一边说话，爸爸一边用微信语音搭话，发完还拿着手机重听自己的声音，二老都哈哈大笑得前仰后合。

此时就会觉得，只要对生活保持热忱，人生时时都是春天，即使皱纹已经爬上眼角，头发变得稀疏发白。

《四个春天》是一部没有诗，却将平淡生活过成诗的纪录片，质朴、纯粹，全凭感情自由流露，但每次看完总会忍不住泪目。

关于亲情、爱情、生活与生命，它展现了一种理想模式，一个淳厚且温情洋溢的家，一种相互扶持、相互关心、相濡以沫的爱，一种真诚、朴素又透着豁达的生活哲学。

导演陆庆屹原来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拍摄、剪辑、写脚本之类的专业活儿，这一切都是等他拿上摄影机之后，才慢慢开始琢磨的。

到底拍几个春天呢，他一开始也没有想好。

拍到2016年的时候，对着镜头笑呵呵的二老，身体状况其实已经衰老了很多。陆庆屹担心，再不赶紧剪辑成样，就来不及了……

剪出来的第一版有五个多小时，太多东西了，陆庆屹舍不得、放不下。几经取舍，才精简成如今的两小时版本。

之后再拿起摄影机，二老也不愿意镜头对准自己了，一辈子都在把生活收拾得体体面面的老人家，实在不愿意让自己日益衰弱的样子被看到。

后来，在《四个春天》上映后的第四个春天，爸爸也化作燕子飞走了，人世间的“巢穴”里就剩下妈妈、哥哥和自己三个人了。

以前，长大离家的孩子是“燕子”；后来，先走一步的人成为“燕子”，不变的是，人世间的“巢穴”里总是充盈着爱与思念。

又一年春天到了，燕子应该又飞回来了吧。

参考资料：

1、极昼工作室《 <四个春天> 里的父亲去世：「这个春天，燕子应该又飞回来了吧」》

2、导筒directube《悼念 | 纪录片《四个春天》中的父亲陆运坤逝世》

3、看理想《 <四个春天> | 人生无非是，苦来了，我安顿好了》

4、理想国智库《豆瓣8.9分纪录片 <四个春天> | 该痛苦时痛苦，快乐时快乐》

5、Sir电影《没有章宇黄渤，我差点错过这部国产8.9》

6、文中图片来源：纪录片《四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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