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伯格开发了一项新技术,可以让你见到失去的亲人:在他们的坟墓里放一条配有千余个微型相机的裹尸布,然后在手机上360度观看尸体如何腐化分解。
戛纳的午夜11点,NOWNESS选择走进大卫·柯南伯格的世界。这位加拿大国宝、恐怖片宗师,联合圣罗兰制片公司(Saint Laurent Productions),带着一部具有自传体性质的《裹尸布》(The Shrouds)重返戛纳主竞赛单元,并在发布会上和我们谈了谈这项“沉浸式装置”:
“从人类文明诞生之初,我们就试图和已故之人建立连接,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埃及的金字塔是一个例子,人们利用当时可行的建造技术来铭记死者,以便他们更好地进入来世,而如今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找到了新的技术和表达。”
裹尸布 The Shrouds (2024) 海报
电影的基础设定很简单。在妻子去世后,悲痛欲绝的鳏夫卡什开发了以上名为GraveTech的新技术。腐尸、死亡与新科技似乎是柯南伯格一向拿手的身体恐怖风格,但对于同样晚年丧偶的他来说,这更多是一种浪漫主义的表达。柯南伯格借主角之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当他们把我的妻子放入地下时,我巴不得和她一起待在棺材里。”
和他过往的所有作品一样,《裹尸布》仍然迎来两极分化的口碑,但到了柯南伯格这个年纪,比起再冲一把金棕榈,这次更重要的事情,或许是献给妻子一篇悼文。
柯南伯格亮相《裹尸布》首映仪式
在拍摄《裹尸布》之前,柯南伯格的一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化疗中的妻子。2017年,妻子卡罗琳·齐夫曼的去世对这位导演造成了很大打击,甚至促使他一度放话:“我和电影的缘分到头了。”
在创作这部具有自传体性质的电影之前,他已经有过一次对死亡的预演。
大卫·柯南伯格之死 The Death of David Cronenberg (2021)
2021年,由柯南伯格女儿拍摄的短片《大卫·柯南伯格之死》上映。在不到1分钟的短片中,柯南伯格穿着米灰色的睡衣出现在狭小的房间,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死去的自己,细嗅自己散发的尸味,最后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整个过程充满诡谲的氛围。
在这部短片中,柯南伯格试图书写个体如何拥抱自己死亡的隐喻。人类必须学会面对和审视死亡,让它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而激发他创作的动机正是妻子去世,“(我认为)片中的尸体是我妻子,她死在那张床上的时候,就好像部分的我也死去了一样,我到现在仍有这种感觉”。
大卫·柯南伯格之死 The Death of David Cronenberg (2021)
随后完成的《裹尸布》,也是为了纪念妻子而创作的,“我们在一起长达43年,一个多年来对我而言意义重大的身体,我渴望在未来仍然可以与它保持联结”。
在诗人约翰·多恩的笔下,坟墓是一个幽静的地方,但没有人会在那里拥抱,柯南伯格试图打破这种惯例,至少在情感上使用技术去拥抱死者。
裹尸布 The Shrouds (2024)
饰演男主卡什的文森特·卡塞尔,几乎实现了对柯南伯格的100%还原:他留在一头柯南伯格式的的灰白头发,在妻子去世后创造了墓地中的实时监控技术,可以与他们随时随地FaceTime。从科技给人体带来的变异,到直面尸体本身的腐化过程,《裹尸布》显然带有鲜明的柯南伯格烙印。
与此同时,他相信这种近乎病态的发明,可以让人们与死后的伴侣身体保持“有意义”的关系,“我们在电影中看到过很多杀戮和死亡,但很少有人讲述之后的故事。这是我创作冲动的来源。我真的很想知道妻子被埋葬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独自一人,我也不认为她准备好独自一人”。
裹尸布 The Shrouds (2024)
但随着墓地遭到破坏,裹尸布的访问权限被身份不明的黑客锁定。卡什的平静生活再次被打破,随之而来的,是尸体头骨中不断生长的肿块、工业间谍的监控阴谋、妻子生前的死亡疑云……
在身体恐怖和科技惊悚之间不断切换的柯南伯格,也试图和观众讨论一种反乌托邦的科技迷思:在设计裹尸布之外,卡什还习惯在手机上使用人工智能化身,后者可以根据他的反应改变外形和情绪——但到底是他在控制她,还是“她”在操控他?这种感情是被人为设计的吗?
裹尸布 The Shrouds (2024) 电影预告
柯南伯格自身哀伤的心境贯穿于全片的视听中,丧失亲密之人所带来的忧郁心境、在技术的终端是人与人的情感维系,还隐约露出对未来世界的迷茫和不安。
尽管叙事的侧重点和风格在不断变化,但贯穿柯南伯格电影生涯的主题,始终离不开“身体、死亡与机器人”。如果要试图更好地理解《裹尸布》中表达的情感和主题,或许可以从他过往的经历中找到答案:
最早以奇观和邪典闻名的身体恐怖时期,柯南伯格就塑造过《变蝇人》《录像带谋杀案》等经典,由科技发展导致的人类形体变异,加以直观的感官冲击,往往让人产生生理上的恐惧感。
录像带谋杀案 Videodrome (1983)
但即使是在恐怖片泛滥的时期,柯南伯格也并非使用简单的血浆恐怖取巧,他很早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格,保持对于人体内部器官的迷恋。相比起大部分恐怖片通过塑造外在威胁(如鬼怪、外星人)来解释个体危机,柯南伯格往往让人体内部的变异成为重心,用不同的方式探索对死亡的焦虑,也引发哲学式的思考。
这源于他自小对人体和化学的兴趣,也可能与父亲死于怪病有关:“当人们讨论恐怖电影为什么成功时,常常会试图将它与更宏大的东西挂钩,比如政治的不确定性、石油危机、原子弹等等,但我认为人类一直在和更原始的东西打交道,比如死亡与分离”。
变蝇人 The Fly (1986)
不论是中期对于文学作品的改编,还是后期具有商业性质的科幻,我们也不难发现柯南伯格对于身体这一元素的关注。在他看来,所有的科学技术都是人体器官的延伸,人们通过望远镜看得更远,通过麦克风让声音变得更大,真正产生影响的变革也只会从人类发出,进而扩展到整个世界。
感官游戏 eXistenZ (1999)
在《感官游戏》《裸体午餐》等电影中,他反复展示人体的骨头和器官、肌腱和组织,呼吁人们更多关注自己的身体;在《未来罪行》中,他直接在电脑屏幕里打上“身体即现实”(body is reality)。
“大多数人与自己身体内部并没有真正建立起联系。身为进化成功的人类,也许你需要进一步发展对身体的审美、提高对身体的理解。在生活中,我们对一个人的初印象或许是从眼睛开始的,但当两个人走到最后,随之而来的通常是对于身体的讨论,比如疼痛、养老、医学等问题。”
裸体午餐 Naked Lunch (1991)
对身体的理解,也使得他过往的作品区别于好莱坞科幻,成为带有思辨性的科学寓言——在《录像带谋杀案》中,人类的身体变成了录像带,对于当时的电视潮提出了反乌托邦的设想;而《感官游戏》中层层嵌套的空间设定,让人想到后来的盗梦空间,也警惕人类的自由意志被游戏器械所操控。
在《未来罪行》中,人类不断进化出新型器官,开刀手术成为人类的新型性交方式,甚至可以从塑料中汲取养分:“这个剧本是我在20多年前写的,当时还没人讨论塑料微粒,但现在已经有人开发可食用塑料了。最近我甚至还看到研究说,人体里存在塑料微粒的成分——或许在我们的大脑思考问题前,我们的身体已经试图解决问题了。
未来罪行 Crimes of the Future (2022)
在成为导演的几十年里,柯南伯格始终保持着对于身体、死亡和机器人的关注理念,尽管评价两极分化,但这是他标志性的风格,也影响了该领域的很多后来者。
《裹尸布》的合作出品方,圣罗兰制片公司的创意总监安东尼·瓦卡莱洛 (Anthony Vaccarello)就是柯南伯格的忠实影迷,最终促成公司与他的合作。
未来罪行 Crimes of the Future (2022)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在午夜时分观看柯南伯格《欲望号快车》时的惊艳感,也试图为更多个人风格强烈的导演提供表达空间。
今年SAINT LAURENT圣罗兰经由2023年成立的圣罗兰制片公司进一步深入电影领域,戛纳首映的三部电影中,除了大卫·柯南伯格的《裹尸布》,还有意大利保罗·索伦蒂诺给那不勒斯的挽歌《帕特诺普》,以及雅克·欧迪亚创作的歌舞惊悚片《艾米莉亚·佩雷斯》。
欲望号快车 Crash (1996)
安东尼·瓦卡莱洛认为《裹尸布》是一部“非常光怪陆离”的电影,很有柯南伯格自己的风格:“他的电影里总有那种诡异的科技异化人体造物。他的喜好很鲜明,但处理方式是多样的。这一点我很欣赏——观众不会看到重复的东西,但会发现他总是回归到同一主题。”
实际上,柯南伯格自己也曾说过:“每次在电影中’杀人’,我都只是在排练自己的死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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