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奥运会举办前后的一个西北边缘小镇,彭于晏饰演的假释人员二郎回到了家乡。迫于生计而加入打狗队的他,却拯救了一条黑色的狗。
讲述人与狗相互救赎故事的《狗阵》,入选了77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官方单元,也刚刚举办了世界首映礼。导演管虎和出品人、总制片人梁静,在戛纳与我们聊了聊这部”作者性”电影背后的创作故事。
电影拍摄于2021年的特殊时期,对于管虎而言,这是他迄今为止的作品中最贴合个人表达的一部。虽然管虎的作品阵列中不乏宏大叙事、英雄主义底色的商业片,但他始终认为大时代下的小人物也是他关注的重点,这在其早期作品《上车,走吧》里就有所体现。他也认为除了娱乐属性和商业属性,电影本体上还有一种提醒功能——提醒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事。
电影《狗阵》预告片
电影里特殊的主角黑狗,带来了精彩并触动人心的表演,连同出现在片中的数十条流浪狗”演员”,均来自专业的训犬团队。大批量的动物演员,为影片的拍摄、选景调度都带来了不小的挑战,需要主创团队付出极大的耐心。《狗阵》的主创团队与狗有着诸多不解之缘,管虎养狗多年并深谙动物的习性,在与狗的相处中,他意识到了人体内也具有某种动物野性,如何保护和激发这种原始的纯粹,也是这部电影探讨的议题。
而关于深陷困境的人——电影设定在2008年,那些在高速城市化的进程里被时代落下、陷入无力感的个体如何向前?当代人面临的重重精神困境如何突围?管虎认为”再上路”是电影回应这些问题的一个答案,也是自己现阶段的内心写照。电影里,二郎多次骑摩托车想要飞跃却都失败了,最后转念并绕道而行。只要在路上,换个方向换条路也是一种解法。电影取名《狗阵》,也有走出困于现有人生阵型的意味。
出品人、总制片人梁静同样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在管虎的这部回归内心之作里,她与之一道在创作路上打破重复,摸索出了一条新的表达路径。在影片的筹划上,梁静坦言团队其实一开始就做过考量和取舍,要制作一部纯粹的作者电影,就不能奢求在主流市场上获得巨大的声量。
导演管虎,出品人、总制片人梁静在戛纳现场
NOWNESS:此前已有不少讲述人与狗关系的经典电影,例如《忠犬八公》《忠爱无言》、吕克贝松的《狗神》等等,《狗阵》对类似主题的表现有什么不同之处?电影取名《狗阵》是如何考虑的?
管虎:和上述电影不太一样,比如我们电影里的狗不萌不可爱,它的气质是很凛冽的。我们想要塑造的是,两个孤独的灵魂,两个生命体之间互相依偎、互相刺激、互相扶助的过程。这不是一个爱狗的温暖故事,是一个人和狗相互救赎的故事。片名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也是电影想要表达的主旨。《狗阵》的”阵”字是”阵列”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阵列,你的生存环境里至多认识80到100个人,一旦走出这个阵列,会有新的东西呈现。彭于晏饰演的二郎,他的生活本是一眼望到头的,但他不甘心,有欲望和梦想,狗给了他一些启蒙,走上一条正面的路。
NOWNESS:我们注意到电影的背景设定是2008年,并且结合了那个时期”奥运”、”拆迁”、”地方经济” 等社会议题,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年代背景?
管虎:08年奥运会的时候,我们都在热闹的大城市里生活,但电影里的出现的小镇赤霞、主人公二郎等,其实在我们身边非常多,只是较少受到关注。当我们踏入电影里出现的小镇,会发现剧本里写的全是真的,8月下冰雹,小镇上的银行,废弃医院,有一种历史的温度在,对我来说很迷人。
我觉得电影有责任把机器摆到那个位置,而不都是欢声笑语的酒吧,不都是北京上海,这是电影的功德。关于电影背景设置,我想表达的是在这种奥运的大氛围里,在时代的顶点之上,类似二郎那样一些人的人生是怎么样的,他需要注入什么样的力量和勇气才能重新上路。
狗阵 BLACK DOG (2024)
NOWNESS:电影中对西部戈壁地区广袤地貌的大远景拍摄、渺小的人和狗置身于地平线的视角、最后一个画面特写骑摩托车的脸等等,这些镜头和以往你的电影有很大的不同,可以谈谈您自己最满意的镜头吗?
管虎:和动物拍摄的一些片段吧,比如佟丽娅和彭于晏有一个摸老虎的镜头,其实很危险,本来不打算这么做,但他们两人还是勇敢尝试了一下,机器就摆在老虎旁边,这也做到了。还有一个片段是我们希望老虎能给二郎指引狗的去向,老虎居然也做到了,冥冥之中感觉有老天帮忙,也许是动物通人性,似乎听懂了,但就这一次,后面再也没做到。和动物打交道,它永远不可能听你的话,你得依据它的习性,做好充分准备,一定要有耐心,不能和拍摄普通演员一样对待它们。
狗阵 BLACK DOG (2024)
NOWNESS:包括您在内的主创人员们,是否和动物有很多相处经验?
管虎:我特别喜欢狗,养了5只狗,其中3只德贝。人身体里蕴藏的动物性,这点是特别可贵的,我们一路长大一路把它弄丢了,而动物性不可预测。比如电影里的狗,和你好的时候很好,在车里抱着你很温暖,但出来还是被咬了。
梁静:我们团队和狗的感情很深,电影拍完,彭于晏领养了三只狗,摄影师领养了一只,遗憾的是我们家已经有五只狗,实在养不动了。
NOWNESS:电影角色的选取有何考虑?比如彭于晏的本土融入度、贾樟柯导演的演绎等等,有什么故事可分享吗?
管虎:让彭于晏来饰演二郎的角色,其实没有特别多的商业考虑,就是觉得他很合适。电影设定在一个没落的西北石油小镇,这种小镇因为铁路交通枢纽的关系,会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彭于晏虽不是当地人,但他玩过乐队,骑过摩托,又练过体操,身型很挺拔,偶尔会冒出与生俱来的野劲儿,所以我们希望他在角色上尽量收敛和做减法,在当地小镇背景的衬托下就会自然而然地融入环境,但又不失他身体里与众不同的气质,刚好拿捏了这个角色的分寸感。
狗阵 BLACK DOG (2024)
关于口音和台词,没找到彭于晏之前,二郎的剧本人物设定就是失语症患者,这种人不是不能说话,而是只和自己喜欢并亲近的人说话,他们对社会有隔膜,近乎脱钩。
梁静:在导演协会的聚会上,管虎导演说自己要在西北拍一个戏,问贾樟柯能不能来演一个角色。贾导连问都没多问就来了,还主动把胡子留了起来。包括电影里还有张建亚和张杨导演也参与了表演。
狗阵 BLACK DOG (2024)
NOWNESS:之前主创有提到这部电影最能代表导演在这个年龄的心境,是导演最具“作者性”的作品,也是在疫情期间拍摄的,可否聊聊电影的初始灵感和动机来自于哪里?
管虎:这部电影和我心境像的一点是一种”再上路”的感觉,筹划电影的过程,就是一种纾解和找寻的状态,一个人疲惫了,需要找回当时的一些梦想和欲望,寻到生命新的一种可能性。之前拍工业电影压力较大,但这部电影拍完后我就很快乐,非常酣畅淋漓,也有一种从业者的荣誉感。
狗阵 BLACK DOG (2024)
NOWNESS:相比于以往的创作,这次《狗阵》让我们感到您更多在向内探索,表达克制,也少了很多激烈画面,可以谈谈这种创作转变因何而来吗?
管虎:其实没有转变这回事,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很多面,在拍商业电影的过程中和观众互动,去承受工业化电影的要求,身体也是很舒服的。去做作者性的一种表达,向内探寻精神世界,也非常舒服。不只是这两类,你可能自己也不知道你身体里还有什么,这些东西会在不同平台下被催化,所以说不是转变,而是找寻。做电影的好处就是可以借电影去表达一种挽回,找寻尘封已久的、身体里那种可贵的东西。
梁静:管虎导演内心有很深的艺术情节,这是他往前走的动力。在拍完《老炮儿》之后,我们深刻地聊了一次,我说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商业能力,是不是可以回归做艺术电影。他说他从未离开过,何谈回归。他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识,觉得自己做不了极端的”纯艺”电影,也做不了完全纯商业电影,他最擅长的是驾驭体内的两面性。我瞬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因为这条路是最难走也最有趣的,而在他眼里,难,才是更值得探究的价值。
所以当他给我《狗阵》剧本时,我一点也不惊讶。但身边多少会有人发出一些苛刻的声音,比如导演已经到了某个阶段,就不应该拍这种过于”纯粹”的艺术电影。好不容易建立的商业导演的品牌,怎么能轻易放弃之类的。但是最终我们还是决定另辟蹊径走新的一条路,不管别人的看法如何,拉平统一了彼此的认知,把目标清晰地设定为没有苛刻商业诉求的作者电影项目。
管虎对于自己的选择有个很贴切的说法,就像很多演员在镜头前演影视剧久了,就想回到舞台上演一把,算是回炉回血、重新归零开始的方法吧。
狗阵 BLACK DOG (2024)
NOWNESS:您怎么看待电影创作中对于个人表达和商业性的平衡?
梁静:我觉得这次导演找到了一种语境,在影像空间上留白很多,让观众有很多想象空间,而不是被动填充。商业电影的商业操作,观众多是在被动吸收信息,艺术电影更多是做减法,让观众主动去思考。这次拍摄的很多镜头设置都是中远景,只有一个二郎骑摩托车的镜头是近景特写,这种手法抽离出了主视角,让更多人去感受生活的真实感,更有电影感。《狗阵》虽然在表达上更加收敛和克制,但反而是导演创作里的”重拳”,拍商业电影是有规律的,对他来说就像”小次拳”,他对自己的创作规划有精准的认知。
老炮儿 (2015)
当下的电影制作,艺术和商业之间是需要一个平衡的,像《老炮儿》,看似很商业,其实有个很文艺的内核,不被院线看好,最终却收获了票房成功,是因为它拉近了观众与人物的距离,带动了中年人的观影热潮,勾起了逝去一代的回忆。其实这就是看一种类型电影,能否在市场上激起一个话题和一种共情。《狗阵》其实是有类似的共情点,这个时代中类似二郎的小镇青年们,可能被社会发展的速度遗漏,跟不上来的他们,该如何自处?
我们这次非常坦然地说这就是一部有思考空间的文艺片,也不怕没市场,因为在做这个电影的起初,已经想好了是给哪些观众拍的。这是我们目前为止拍过的电影里最喜欢的一部,后劲儿很大。
狗阵 BLACK DOG (2024)
NOWNESS:回看这部电影和它的创作过程,有哪些地方留下了遗憾?
管虎:这个电影应该是我从业以来遗憾最少的一次,感觉有上天的眷顾,如果非要说一点,唯一的遗憾是拍了挺多,但剪了好多。那段时间市场不景气,在看不到头儿的日子里拍摄了这部电影,反而觉得那时的氛围更加单纯,这次拍摄是我所有拍摄经历里最快乐的一次了,是人生里很重要的一次经历。
梁静:因为时长的关系,我觉得导演想要表达的东西并没有很完全地表达出来,他肯定是有一些遗憾。但从制片人角度出发,已经是各方平衡的一个最佳状态了。文艺片最重要的就是把成本控制好,它不像《金刚川》和《八佰》这类战争题材电影,需要很多大场面的支持。《狗阵》最难的就是如何在疫情期间,稳妥地安排各种动物的运输和照顾、防疫隔离,包括科学喂养和集中管理,某种程度上比管人难。
上:八佰 (2020)
下:金刚川 (2020)
NOWNESS:请谈谈您当前还对什么议题感兴趣,以及未来的创作计划。
管虎:距离我们生活很遥远的陌生地域和经验,对我很有吸引力,你得了解当地风土人情,去感受。前几年我试过去土耳其拍电影,这个国家处于欧亚交界,文化混杂,又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和在本国拍电影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前段时间我还去香港也拍了一个黄渤和倪妮演的小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工作人员全都是香港人,带来很多丰富的经验和见识,也让我觉得乐趣横生。我也想着有没有机会,基于对女性的理解,去做一个电影,很多女性导演观察世界、看待社会的角度、拍摄手法和语言都与众不同,杨荔钠的电影我特别喜欢,我从她们的作品中学习了很多,那是我们从来没有的视角。
狗阵 BLACK DOG (2024)
梁静:我感兴趣的一直是现实主义题材的类型电影。但是接下来很快要开拍的《东极岛》,是一部纯商业的海难片,拍摄难度非常之大,超出我们所有操作经验,但这也是我们团队的兴趣点之一,攻克难关!
另外还有一部刘慈欣的小说改编的科幻电影也在早期的筹备中,都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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