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安霸总短剧剧组里当群演:半年十几部,只说过一句台词-风君娱乐新闻

半年前在抖音刷到土味短剧时,我从未想过会与这个行业产生交集。

因为大学课业减少,我有了多余的闲暇时间,再加上很好奇一个剧组具体怎样运行和拍摄,恰好,朋友之前做礼模,有这方面的渠道,将我拉到一个群演群里。

这半年里,我在十多部短剧剧组做过群演,亲身体验了西安微短剧行业的火热。这些短剧大多是“霸总”类型,我扮演过恶毒女仆,受老夫人的命令,用铁锹活埋过女主,铁锹的力度需要肥瘦适中、绵软得当;也曾在地下车库扮演过狗仔,围堵男主角是否隐婚,话筒快戳破男主演的鼻尖。

“快把她埋了,别一会儿老夫人问起来不好交代”。这是出演了十几部短剧之后,我有过的唯一一句台词

01

在此之前,小红书和抖音上已经存在很多次这样的群演招聘信息,我曾去踩雷过一次,在电视塔B座的写字楼里,填完身份信息,一出手就要350元的签约费,同时还需要从后续通告中获取抽成。

不给办事先交钱,我自然转头就走。

后来和其他群演闲聊,才发现这样的情况相当普遍,小so就是这样入的行,与我不同,她共需要缴纳伍佰元签约费,最初先缴纳两百,成功获取通告后从工资里抵扣三百,告诉她,这是必要的前期投入:“我在小红书找的人,交完钱,中介的客服就把我拉到一个群里,不然去哪找渠道啊?只能认栽了。”

无论如何,通过各种渠道成功加入招募群演的微信群,是成功的第一步。

我在西安霸总短剧剧组里当群演:半年十几部,只说过一句台词-风君娱乐新闻

我在西安霸总短剧剧组里当群演:半年十几部,只说过一句台词-风君娱乐新闻

在无数个新旧通告群里,有着各式各样的兼职需要,往往让人应接不暇。群成员一般由群头和职业群演组成,有的群相对来说有职业操守,群主只允许发布剧组招募信息,有的则足以将人打造为时髦的斜杠青年,花车巡游的演员、赛格门口的礼仪模特、美肤广告拍摄应有尽有,甚至还招潘玮柏演唱会的保安,足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一般来说,剧组不提供背景板的服装,需要自备。男士通常需要一套非黑色的西装,方便饰演上流社会的绅士,一套黑色西装,负责扮演保镖;而女士,高跟鞋、礼服和职业装也必不可少。

群演是100块钱日薪,有词和特写的群众特约演员150元,拍摄完毕后,薪酬大概一到三天结款。

在群里潜伏了半个月,了解完基本行情,我决定出手。

我的第一次群演经历,是在商品楼的样板间里,别墅的构造就如同爆火的七颗猩猩“王妈”系列一样的别墅。霸总几百平的豪宅,挤满了剧组的大灯和设备,没地方给群演下脚,导演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候场。寒冬腊月,在物业处枯燥地等待了六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听到音讯:开始拍摄了。

一个场景,需要反复地拉动镜头,从大景,到特写和面部表情,我们需要按照摄像机的位置调整站位。我手足无措,往往摄像大哥指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需要让开身位,因为挡住了主演的镜头。

和我同样饰演女仆的女生说,“这是我第三次当女仆了。”

她今年刚满十八岁,在学化妆,是特意从培训学校请假过来拍戏的,面容还带着稚气,也是她现场教会了我如何做资料——需要准备基本的身高体重信息和生活照片,发给群头,群头通过这份信息来敲定角色。

晚上九点半,这场对我来说过于漫长的拉锯战终于结束,吃上剧组盒饭的那一刻,一天的奔波辛苦得以慰藉,我有片刻的感动。

我在西安霸总短剧剧组里当群演:半年十几部,只说过一句台词-风君娱乐新闻

——除了常规的米饭之外,伙食竟然还备有绿辣子夹馍。

或许这是一个陕西剧组最后的温柔。

做群演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特别是在类型高度同质化的短剧剧组,泼天的狗血总是扑面而来,不少情节大家都觉得荒谬,候场的时候,我们都在私下吐槽:“好离谱,这个打脸还有几场戏才能结束?”

有一次凌晨四点,会在南门合生汇的五楼楼顶假装蹦迪,因为声音太大,被这里居住的白领投诉。这是一场楼顶的酒吧夜戏。恶毒女配对在酒吧工作的女主冷嘲热讽。而群演的任务是需要假装置身于榴园中开心蹦迪,现场导演的喇叭和“开机”声不断开合,凌晨五点,就连旁边的写字楼的灯光都一片黑暗,有人特意来投诉扰民:“群里面都在讨论,已经忍你们很久了,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过了很久,制片人下去道歉。制片人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道歉时带着老艺术家的从容,旁边的群演笑着告诉我说:“这事儿太正常了。”

拍戏的人,讲究一副铜皮铁骨,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三十多名工作人员的开销,大几千的场地支出,机器和工作人员都在和时间赛跑。不会有人被普通的问责吓倒。

我在西安霸总短剧剧组里当群演:半年十几部,只说过一句台词-风君娱乐新闻

■ 资料图

02

六七月,是短剧拍摄的旺季,也是职业群演比较辛苦的时候。一方面,是大量工资较廉价的学生即将暑假,人越来越多,僧多粥少,工价下跌;另一方面,天气热,室外戏会很辛苦。

短剧剧组取景多样,拍修仙,要去楼观台,古装剧在宣平里。跟着剧组,我打卡过很多不曾走过的地方,长安区的了了的花园、世园会罗曼小镇的婚宴厅、大华影视基地。我最喜欢在丝路欢乐世界候场,因为可以免费玩过山车。

参与剧组的群演形形色色,就像是深圳龙华区的电子厂,包容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流。

有像我一样的学生,也有更多的人,从各行各业而来。之前做教培行业的陈敏,我第一次见她时,她身穿漂亮的亮片礼裙,饰演上流社会的宾客,从容地坐在宴会厅里。她往往只和朋友约好一起来,一个人会觉得有点孤独,一般只挑轻松的活接;片场见过年龄最年轻的女生才16岁,笑起来腼腆内敛,在职高念书;一位即将去宁夏读研的土木生,无事可做,自述来借此消磨时间。

来自河南,又在西安定居的宝妈王茹,二胎宝宝上小学之后,剧组给了她在家庭生活中喘息的余地,王茹甚至给自己三年级的儿子制作了报名资料,需要用到小演员时,她会给儿子报名。

他们大多都是兼职,把群演作为一种斜杠的补充体验。

我在西安霸总短剧剧组里当群演:半年十几部,只说过一句台词-风君娱乐新闻

日益成熟、扩大的短剧市场同样催生出更多的职业群演,一个大哥辞掉上一份保安的工作,专门干这行,已经一年多之久;之前做礼仪和平面模特的王佳,一米七五的身高,大波浪长发,第一眼看见她,我以为是短剧里青春靓丽的女主角。她宁愿选择做群演,也不想穿五六厘米的高跟鞋,再在活动现场笔直地站八九个小时,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同时要面对不时的活动督导考勤。

“太累了。”王佳给我说,“群演虽然钱少,但至少时间自由。”

王佳把自己形容成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指哪打哪。有经验的群演们会根据每个剧组的场数和戏份多少来拼场——用演员的专业名词来说,就是“轧戏”。一天下来,连轴转不停,走钢丝一样拼接剧组,掐算拍摄时间成功,多出不少酬劳;群头自然抵制拼场的行为,一场无声较量的《猫鼠游戏》就此展开。

掐算时间失败、影响剧组拍摄进程的群演,会被群头拉黑。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拼多多,拼得多,赚得多。

在这个行业,所有人都被称为老师。

从背景板的群演、群特,过渡到高级一些的前景和特约演员,他们已经成为短剧有名有姓、有很大戏份的配角,如主角的恩师、老实巴交的父母,是非不分的商界大佬、主持公道的老夫人。

而饰演这些角色的,有曾经被陕西一套《百家碎戏》培养起来的老演员,这些人往往作为特约演员,词好戏好,饰演配角,按拍摄的小时算钱,一天核算下来,在300-800之间,短剧激发了他们第二次的创作生命;也有科班毕业的演员,男帅女靓,按天付工资。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一直在圈里圈外徘徊的十八线小演员。这些人,往往在短剧兴起之前,就曾经在各个剧组打过酱油,或者饰演过一些角色,拥有一定的资源和经验,短剧促成了他们的转型。

我在西安霸总短剧剧组里当群演:半年十几部,只说过一句台词-风君娱乐新闻

03

2020年,是短剧大行其道的初始之年。这一年,初始的新兴行业野蛮发展,由最初横屏的《虚颜》、《东栏雪》,逐渐转化为更适应短视频平台的竖屏,这个由网络爽文为底色,将其迅速视频化的行业,因为投资门槛低、上映快,吸引了各行各业的投资人,开始不断狂飙突进。

“男频看西安,女频看重庆。”短剧爆红的案例总是跳跃在耳边,一方面,是觊觎机会的制片人,不断带着热钱涌入市场;另一方面,自2023年开始,均集不超过十分钟的微短剧审核制度日益变严格,被催熟的职业群演市场,迎来更激烈的竞争。

在我经历过的这些剧组中,很惊讶地看到不少短剧导演的年轻,大约都在二十到三十岁的年龄区间里,穿黑色T恤和牛仔裤、工装裤,风尘仆仆,指挥着每一个机位。

这样的工作强度或许只有年轻人能够承担。剧组往往忙得昼夜颠倒,一场夜戏下来,片场的烟味仿佛点了长明灯。

这是跟组的化妆师文流的第三个不眠之夜,她眼角有很重的黑眼圈,一边打哈欠,一边娴熟地用发胶将我的额发固定,给我戴上护士帽。文流今年大四,专业是学前教育,个子瘦削,实习来剧组做化妆师,唯一的原因是酬劳很高,辛苦就有收获。

“估计做这个也就一两年时间。”当我问起她为什么选择做这个职务时,她漫不经心地说,“我要出去也就做个幼师,工资三千块。还不如干这个,来钱快啊,趁年轻多攒点钱。”

群演也同样辛苦,但挣不到很高的工资,往往是拿时间来换取酬劳。愿意成为职业群演、坚持下来的,大多都有一个虚无缥缈的演员梦。

我在西安霸总短剧剧组里当群演:半年十几部,只说过一句台词-风君娱乐新闻

“每一个角色结束,我都会记得这个剧组的名字。”和我聊天的一个大哥,他之前做过华夏文旅水上乐园的救生员,他带着希望教我,“过一段时间可以去搜剧组名字,找自己的戏份,他们上线很快的,几个月就有了,不过有的可能搜不到,他们改名字了,这种情况下,可以找主演的名字,这些戏份攒下来,就有东西了,下次报群特也好报。”

短剧的审核正越来越严格,市场越来越内卷,戏不多了,但人越来越多。三四月时,不少人等几天,只有一个活干。去年的时候,戏最多,“是人都要”,而如今,似乎变得略显艰难了一些,年龄、身高都提高了门槛。

“我们之前那个要求,原来保镖没身高要求,现在都要180以上,还不要35岁以上的。”大哥说,“你说人家180的年轻帅哥干点儿啥不好,稀罕这一百块钱?”

我在西安霸总短剧剧组里当群演:半年十几部,只说过一句台词-风君娱乐新闻

大多数从业者对此都有所准备。很多职业的短剧演员,尤其是出演过几部爆款短剧的男女主,大多数在抖音都有账号,拍戏之余,会在化妆间开播,感谢粉丝的灯牌、礼物,讲解片场的日常生活,成为网红,算是另一种职业规划。

“今天刚看完一部短剧,特别好看。”偶尔,这些有名有姓的主角们还会推荐朋友的戏,他们有固定的圈子,“付费的,想看看别人怎么演,跟我做个参照。今天热吗?今天没有外戏哦,其实挺开心的,都在室内拍,有中央空调。”

不少短剧的演员都有着进入电视剧等“主流”阵列的梦想,但他们很难成为真正的电视剧演员。有人已经能在短剧中饰演重要角色,但他们的台词功底和演技依然捉襟见肘,长时间周旋在短剧里,演技都有了固定的模式,偏偏这种模式又和电视剧相悖。

云合数据在《2023年Q1全网剧集网播表现及用户分析》显示:“2023年Q1长视频大盘流量回暖,全网剧集正片有效播放782亿,同比上涨2%;会员内容正片有效播放436亿,同比上涨27%。2023年 Q1会员内容有效播放占比为56%,同比上涨11个百分点。”

也就是说,观众依然渴望更优质、更有深度的内容。而短平快的短剧剧情逐渐同质化,熟悉这种模式之后,又将走向何方?在这个草莽生长的行业,就如同那个庞大的电子厂,人来来去去,总会有人填满空缺的生产线。

作者 | 喝盐水战士 | 「贞观」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