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潮州、惠州、咸阳、北京……成为演员之前,黄轩的人生是飘忽不定的坐标,就连颠沛流离之感都是片段式的,夹杂着不该在那些年龄段出现的磋磨与缺憾。
成为演员之后,更多坐标出现在黄轩的人生里。四季更迭,各种各样的作品、角色和工作内容在那些坐标周围留下痕迹,如星辰散落,令他闪耀,也似针脚密缝,带来痛楚。
痛楚的一部分是个别角色附带的。在以角色之名生活的几个星期、几个月乃至更长时间里,他避无可避地体验到“他者”与“别处”之痛。
一些“他者”让他看见某段时光里的自己,一些“别处”让他重返某个承载记忆的故地。有时候,“看见”与“重返”的过程是一种疗愈。幸运的话,他可以在疗愈中走向释怀。
回忆
2007年,大连。平淡无奇的一天,一个大三男生接到电话,得知父亲病危,正在ICU抢救。机票买不到了,他跑到火车站售票处。长长的队伍终于排到他,他递上自己的身份证,上面的姓名是黄轩。
当晚回北京的车票已经售罄,焦急的黄轩又开始跑,想去火车站对面的汽车站坐大巴。站前广场一片喧嚣,他却只能听到手机铃响。“人已经走了。”听筒里传出刺耳的声音。他腿软地蹲了下去,嘴巴张得很大很大,却连喘气声都发不出来。
此后,黄轩再没有踏足这个“有特别伤痛的回忆”的城市。
接下来两年,爷爷和奶奶也离开了黄轩。1000多天后,他“差不多走出来”,遇到了电影《推拿》《黄金时代》、电视剧《红高粱》等作品,在演艺圈站稳了脚跟。更多的角色和工作机会,带他去往更多的地方,和更多的人相遇——他就这样“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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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推拿》
认识和喜欢黄轩的人,开始不局限于关注他的事业。他们分出一部分视线和精力,倾注在他的过往和一些个人经历上。
对于这部分关切,黄轩一直很坦诚。通过他自己的回溯,那段辗转不安的、失去串联的年少时光,逐渐拼接出一道完整的惹人心疼的侧影。侧影转过脸来,笑得温暖,换来一个“气质忧郁的暖男”的关键词。
很多年后,《山海情》《乌海》《风起洛阳》等作品问世,人们恍悟,黄轩的面向是如此丰富。导演刘博文就是在这个时期找到他的,带着《来福大酒店》的剧本。
关于剧本的讨论因客观原因中断了一段时间后,2023年初,联络恢复,双方约在青岛见面。刘博文和编剧姚冠辰准备得非常充分,黄轩看到了他们的笃定与认真。剧本“越来越好了”,在拍摄、对角色的理解和设计上,大家的想法也不谋而合。
更重要的是,影片关注了一群临终病患,“可能没有条件住进大医院,就住在旁边的这样一个虽然叫大酒店,但其实是小旅馆里的一个疗养的过程”,酒店里的人和整个故事都“很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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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来福大酒店》
给到黄轩的角色,不被家人和社会接纳的刑满释放人员李清让,呈现出一种反差感:“一个所谓的‘社会人’到弱势群体中去照顾他们,从没有耐心、没有爱、没有温度,到慢慢学会去爱,学会被爱。”
会面结束时,黄轩知道,这部戏如果不接,自己很可能会抱憾。他决定出演,在父亲离开的第16年,再次踏足那座伤痛之城。
成为
“又回到大连,拍这样一个题材,演这样一个人,多多少少会勾起你那个时候的回忆,还有感受。”
身为善于调动个人感受的演员,黄轩从一开始就知道出演《来福大酒店》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也有数,这部戏演起来不会像《乌海》那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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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来福大酒店》
“导演没有把这个电影拍得那么重,它是松弛有度的。肯定有很悲伤的部分、很痛心的部分,或者很孤独落寞的桥段,但是整个氛围还是温暖积极的,也有很多很好玩的、很温情的、很轻松的段落。”
黄轩眼中的李清让是复杂的,“他很可爱,有点痞气,有点匪气,看起来很社会,但是内心的破碎感很强,甚至像个孩子一样。他是一个进过监狱的人,但其实内心是非常善良的,底色也非常柔软”。
饰演复杂的角色、探索人的复杂性和可能性,是黄轩感兴趣的。开机前,他跟刘博文、姚冠辰的对话基本围绕角色,“他要不要说这个词”“他对那个人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他对马小琳(柳岩 饰)的情感到底是含蓄的还是直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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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来福大酒店》
他们还向专业人士请教了戏里涉及的病症,了解病患相应的状态,也到真实的癌症旅馆里进行了走访。
这样的创作过程伴随痛苦,“因为如果你感同身受的话,你会觉得这些人确实太可怜了,要面临身体的疾病,要面临离开这个世界的恐惧,家庭又有各式各样的问题,不一定能及时得到最好的治疗”。
李清让也有他的痛苦,来自成长经历和父子关系,以及父亲的病。你得面对这些痛苦,才能成为他,“越往后走,你越会感同身受。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是他的话,或者是我也有类似这个人物的感受的话,其实内心底色还是很悲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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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来福大酒店》
不过,黄轩成为李清让的过程,总体上还是乐趣居多。
他和导演等人看了很多资料,“去了解和靠想象去填充”刑满出狱人员的心态和刻板行为,比如坐和走的姿态;还有审美、生活方式上的落伍,“花衬衫配西裤,系个金利来皮带,现在来看已经有点奇怪和格格不入了”。
舔烟的习惯和点烟时的虚张声势也是黄轩他们设计的,“气派还得在那儿,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当年的他了”。
在一部分观众被这些细节“硬控”的同时,另一部分观众被李清让的黑色公文包吸引。拍摄期,黄轩包不离身,加之造型老土而“社会”,在片场外很少被人认出来。
观想
十几二十年前,街头巷尾有不少“混社会”的人,他们的派头令即将步入社会的少年们心生羡慕,这其中也包括黄轩。他观察和模仿过这类人,对他们的说话方式和形态特征都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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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来福大酒店》

黄轩自小喜欢观察和模仿,除了天性使然,很大程度上是经历造成的——在颠沛流离的成长路上,他用察言观色和细腻敏感来保护自己,感受力越变越强。
一般而言,敏感的人比钝感的人更易受到伤害,可对于演员,感受力、表现力与对人间点滴的体察,都是无比宝贵的东西。
“它是一种能力,一种特质,也是能够帮助我们创作的。让自己永远保持敏感,保持好奇,让自己的内心是敞开的,是尽可能保持真诚的,这对于演员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而且,伤害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如果你极其脆弱,那可能别人随便说一句话都会伤害到你,但如果你能够更加理解别人,或者是理解别人的处境,然后也不要把自我的感觉放得那么重,放得那么大,可能就还好”。
人生前20多年,命运对黄轩有无法弥补的亏欠,但没阻碍他长成一个懂得感恩和给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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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来福大酒店》

“人世间最宝贵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温度,无论是家庭关系还是友情,还是陌生人之间。”黄轩比较容易被善意和对善意的实践打动,他相信每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会这样,“当别人给予你善意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个善意的微笑或善意的鼓励,都会有很好的体验,很好的感受”。
拍《来福大酒店》期间,黄轩成立了一个资助安宁疗护的专项基金。杀青后,他到北京和上海的几家医院做义工,并进一步了解了安宁疗护的意义。
现在,黄轩的主要时间和精力还是放在喜欢的角色和作品上,余下那些,他会留一部分给阅读,“因为阅读很重要,它不断地在引导和刺激自己的思考”,一部分给运动,还有一部分“给自己发呆,胡思乱想”。
“人的脑袋虽然就这么大,但是我觉得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容器。只有在这里,你可以一会儿想到月球,一会儿再到火星、银河系,一会儿回到自己,一会儿又是一个工作上的事情。很有意思,它的空间完全不受限。”
当想法和念头冒出来,黄轩不会去阻止,也不去判断或追逐,而只是一边独处,一边看着。有它们在,他感到自由。
释怀
黄轩的一些想法,关乎死亡。
“我一直对死亡这件事情很敏感,很小我就会想,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死,那我们为什么要活着?我们活着要做什么?包括跟我完全不认识的人,有人去世了,我也会比较关注。”
世事无常,死亡“不可避免”,就连自己亲近的导演也走得突然,所以黄轩提醒自己,“可能无常随时会来,还是要把每一个当下过好”。紧迫感这根弦在他的生活中又被拉紧了一点。
在这个认知的过程里,“不必要的焦虑、在意”被抖落了,留下一句“如果你未来(无论如何)都要走,那这一切其实就是一个体验,有些事情就不要那么较真了”的自我开导。

对于“这一切”,黄轩的态度是“接受”。接受了至亲离开、际遇起伏、生命不过剩下几十年这些事之后,他也许就能在观想中,离如何更好地体验生命以及珍惜自己的生活、朋友、情感和工作的答案,更近一些。
黄轩也会跟人谈论死亡。“以后谁会送谁走?”“如果明天就要走了,你会恐惧吗?会有什么遗憾吗?”这些问题他都跟朋友聊过。
谈论死亡的勇气,总和豁达而积极的生死观同时出现。黄轩自己的观念,在这件事上,跟他的作品达成了默契。
《来福大酒店》后段,李清让发现傅爷(任洛敏饰)给自己买了一个骨灰盒。黄轩加了几句台词,问对方是否怕死,现在在做什么准备。
“生死这个事情就是要去接受和面对的,死亡就是一个生理的自然现象。”黄轩认为,对死亡避而不谈反而会增加恐惧,“把它当作一个正常的事情去谈论,可能会让我们更加地舒缓,然后更加地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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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聂一凡 摄

李清让因来福大酒店完成了自我救赎,黄轩则因扮演李清让找回了自己缺失的某些东西……
2023年,大连。深秋的一个上午,“阳光特别明媚,海是蓝蓝的”。临海栈道上有道少年感十足的身影,奔跑着。海风将头发向后吹,露出神情放松的一张脸,是黄轩。
清新空气和整洁市容拥着他,原计划的三四公里就快跑完了。汗水早已淋漓,但他还不想停。呼吸顺畅而均匀,他能欣赏风景。
“大连还是很美。”此念一出,黄轩愣了一下。几个月前抵达这里时,伤痛回忆引发的生理反应分明还在。似乎在拍戏过程中,那些负面情绪一点点得到了释放。在奔跑的当下,他心间满是愉悦。
“一个可能是电影拍完了,我的压力已经卸下来了,又完成了一部电影,完成了一个角色。还有一个是我内心的那个悲伤的记忆,好像也释怀出去了,跟着(电影)杀青一起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