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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odfather

最近微信视频有很多人在推马龙·白兰度和阿尔·帕西诺主演的《教父》1、2部，有老朋友多次刷到这个视频后引发了他跟我讨论的兴趣，他问我如果柯里昂家族能存续到今天，会不会发展成为类似谷歌或者微软这样的商业巨无霸？我想了一下跟他说，如果柯里昂家族真的能存续到今天，除非他们移民到俄罗斯，否则绝无可能成为谷歌或者微软，甚至就连听起来科技含量很低的类似美孚石油这样的公司他们也成为不了，因为美孚石油早已不是当初靠着开采提炼发财的宾夕法尼亚的野蛮生长型的公司，而是实现了从开采到运输到精练到跨国经营再到高科技集成的“能源＋科技”型的复合型多专业跨领域的巨型商业公司——柯里昂家族的权力结构形式玩儿不转这样的公司，但是如果他们去俄罗斯发展，那一定可以风生水起。

我很喜欢《教父》这部电影，但也并没有把它看做英雄史诗，或者单纯的黑帮发家史，我是当做了解美国发展历史的一部文艺作品来看的，与此类似的还有罗伯特·德尼罗主演的《美国往事》，也是很好的类型片之一。

意大利西西里大区巴勒莫市柯里昂镇，图来自谷歌

老教父维托主要从事橄榄油、私酒贩卖和其他一些灰色领域生意，以及一些犯罪活动，老教父禁止家族从事毒品生意，但是时代在变，家族也必须跟上时代，所以后期我们看到了柯里昂家族不仅涉足色情业、博彩业、酒店业，还有娱乐业（电影）以及建筑（房地产业），强尼方亭的出现就是柯里昂家族尝试产业转型的关键人物之一。

二代教父迈克一生都在致力于将家族生意合法化，他很清楚父亲曾经从事的私酒和橄榄油生意随着禁酒令的废除、竞争的加剧已经没有多少获利空间，而色情业和高利贷等产业不仅不利于家族形象也无法合法化，所以他后来抓住政策红利，顺利进行产业转型，进军合法的博彩业和房地产业，并将业务拓展到古巴，后期还收购了跨国公司，极有讽刺意味的是杀人无数的超级黑帮头子迈克最后居然因为做慈善而被教会授予荣誉勋章……（其实是因为迈克帮助主教掩盖了教会的资金亏空）。

今天就谈谈为什么类似柯里昂家族这样的组织无法掌握高科技行业这个话题。

其实这个话题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由常驻莫斯科的独立研究员兼记者卡米尔·加里夫(Kamil Galeev)提出过，只不过他当时的命题是“为什么俄罗斯造不出来任何东西”，他这个标题比较笼统，并不是说俄罗斯真的 一件产品都拿不出来，而是相对于俄罗斯巨大的资源优势和在全世界排名前三的数学人才来看，俄罗斯的工业发展水平实在低得可怕——俄罗斯总出口额里，工业品大约只有百分之几的份额，最大头的是石油、天然气等能源产品，工业产品非常少，高科技产品则为零。

只有2020年的示意图，上图可以看到在2020年俄罗斯出口额里能源占据53%，战争爆发后俄罗斯的能源出口降低到了总出口额的45%左右。

他举例说俄罗斯的钾矿和煤矿矿机的垄断企业Копейский машзавод 是俄罗斯一家十分重要的工业企业，其老板也绝非黑帮分子，而是拥有四十多项专利的资深工程师，他的企业生产的明星产品 1ГПКС 矿机垄断了俄罗斯煤矿、钾矿行业，在俄罗斯知名度非常高，但该企业的这种矿机，其实是用日企的德国分公司制造的工业机器 MORI SEIKI VL-553 II来制造的，因为俄罗斯国内没有能生产这种矿机的设备。

还有一个例子是波罗的海工业公司，这是一家军工企业，大量使用西方进口的元器件为俄罗斯军方生产军工产品，后来被莫斯科要求必须实现“100%国产化”，后来该工厂实现了95%的自主知识产权，得到了克里姆林宫的嘉奖，但后来被曝光其实他们只是将送审的零部件打上打磨掉欧洲企业的logo，然后再压上自己的俄语品牌，最后事情败露了，该厂CEO入狱，但是强行给该厂压力的州长依然获得了克宫的提拔。

俄罗斯的权力结构形式和俄罗斯的经济圈层划分密不可分：生产难度小、利润高的行业，被总统的核心圈层把控，难度大、利润次一级的，则由寡头和技术官僚分享，如下：

我们都知道俄罗斯曾经有很多能源行业的大佬离奇死亡或者流亡海外，如下：

这些能源业大亨的死亡和流亡，俄乌战争期间死亡的，有的和反战立场有关，相比较于煤炭石油天然气行业，冶金业的巨头们却基本上都活了下来，日子也还不错，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石油天然气这类开采出来就能卖钱的东西有枪就能占有，但是冶金业有枪你也玩不转，所以俄罗斯冶金业的寡头们才能幸存，对克里姆林宫和俄罗斯的寡头们来说，大家都深深明白一个道理：

越接近权力中心，人就越趋近于以最简单直接粗暴的方式攫取最易得手的利益：煤炭、石油和天然气是他们不需要破坏就能一把抢过来的东西。

像上文我们说到的机械制造业的老板萨库罗夫是一位工程师，机械制造业比冶金业更为复杂一些，这种人的智力程度和实干精神、求实精神相结合其实是一个挺让克宫头疼的事儿，所以类似这种行业，注定了只能是地位很低的理工男来从事。

萨库罗夫虽然能制造采矿机，但是他根本没资格染指钾矿采掘这种高利润的行业，俄罗斯最主要的钾矿采掘公司Uralkali的实际持有人叫做谢尔盖·切梅佐夫，是俄罗斯国家技术集团公司（Rostec）首席执行官，普京总统1980年以来最亲密的朋友之一，2022年3月，俄乌战争刚爆发一个月的时候就被美国宣布列入制裁名单。

切梅佐夫拥有利润极其丰厚的矿产开采生意，但是不得不使用理工男萨库罗夫生产的采掘机，因为他不懂机械制造业，也管理不来，而这些采掘机，却又是靠西方国家的技术和设备来生产的——俄罗斯的命运，就这样吊诡地和自己的世仇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即使如此，切梅佐夫也还是觉得不安全，因为他们对这种采掘机的依赖太大了，完全离不开这种设备，但越是依赖这种设备，理工男萨库罗夫的地位也就越重要，很可能有一天会分享他的权力，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他将在萨库罗夫那里买的采掘机送到捷克去维修：捷克既不生产这种机器，也没有生产这种机器的厂子，切梅佐夫是怎么想的？其实他只想让捷克的厂子“逆向研发”这种机器，以摆脱对萨库罗夫的依赖：捷克人赚再多的钱也改变不了俄罗斯的权力分配，而萨库罗夫们赚钱多了则有可能改变权力结构，使得权力结构向有利于理工男的方向发生转变。

如果有什么能为政府税收和最高位者带来利益，那么提供这东西的人就能撬动权力，此前的大佬就会变得无足轻重——经济发展会让权力偏转，它是权力结构演化的主因。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许多当权者会蓄意破坏经济发展。太复杂了他们管理不了，且会让权力结构向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改变，这一方面还有一个极为典型的例子是波尔布特，因为他管理不了大城市，不惜将柬埔寨的城市人口迁移到农村，最后造成大量人口死亡，国家经济遭受严重破坏。

在苏联时代，曾经取得了很高的科学成就，在某些尖端技术上苏联一度还领先于美国，但是到了俄罗斯时代，这个民族就再也不曾在任何高科技领域有新的发展。

知识人才和蛮横霸道的极权掌权者在价值观上存在激烈的冲突，他们之间不可能形成利益共同体，但是二战刚结束的时候苏联处于战后恢复阶段，全民都沉浸在战胜法西斯的巨大喜悦中，这个时候的向心力比较强，加上计划经济在这种目标明确的经济发展阶段具有很高的效率，而最高层从斯大林到赫鲁晓夫再到勃列日涅夫，都对科技人才，尤其是理工男，还是比较尊重，也愿意给他们一些有限的自由，所以那个时候的苏联科技取得了很大进步，但是到了俄罗斯时期，这种情况结束了——总统最亲密的朋友们得到了最最核心、最最简单也是利润最高行业的特许经营权，而那些跟总统和总统的朋友关系不密切但有确实有技术专长的人，则得到了利润低、技术含量高、行业难度大的一些诸如机械制造业的行业，这说明围绕克宫所形成的权力核心，其实并不希望诸如机械制造业的萨库罗夫这样的人能发展壮大。

萨库罗夫们要是日益强大并形成集团了，势必要求重新分配权力，这是绝对不被容忍的，所以切梅佐夫宁肯让捷克人挣钱也要削弱自己国内的制造业，这种指导思想下，俄罗斯的制造业乃至比制造业更复杂、技术含量更高的行业怎么可能获得发展？

我们从俄罗斯的例子可以看出一个基本脉络：尽管俄罗斯有顶尖的数学人才和很多了不起的科研人才，但是因为利益集团的把持，这些顶级人才在自己国内并不能很好的发挥才能，所以导致了空有人才队伍没有科研实力的可悲局面。

还有个例子是墨西哥，除了毒品，墨西哥的黑帮还控制了牛油果、龙舌兰等行业，再放眼全世界，我们可以看到黑帮控制的行业非常多，从色情业、赌博业到水产、农产品甚至出租车行业，黑帮几乎是无处不在，但唯独从来没见过黑帮控制芯片业、手机业、计算机业……这是为什么？

从我们上文分析可以做个简单的总结：黑帮的权力结构相当简单，而维持这种运作的方式更简单：暴力。黑帮的运行逻辑就是以恐怖、血腥和暴力夺取权力，然后以权力攫取金钱。如果黑帮觉得自己吃相难看，突发奇想今后要走科技强帮的路子，那今后说了算的就是大学生，就是工程师，而不是帮派大佬，大佬和各堂会岂能接受？

高科技行业的核心是高深的知识和创新驱动。而创新意味着质疑，甚至破坏，其生存的核心要件，是 “权力分散化”，世界的本质就是混沌和随机，创新这种事没有道理和规律可言，只能让各种各样有奇思怪想的人去调配资源，去试错。

但是黑帮的组织结构容不得任何质疑、挑衅，即使错了也决不能认错，因为任何退让都会导致其简单脆弱的权力根基产生动摇，黑帮害怕妥协也不会妥协——无论这种妥协是面向外部还是内部。

如果黑帮投资科技行业，那么黑帮会变成企业主，最后掌握话语权的，是科学家和工程师，黑帮大佬则只能变成享受利润分成但没有话语权的企业家，而这样的企业，也已经不是黑帮，而是瓦解了黑帮，但作为黑帮大佬，不只是想挣钱，还想得到前拥后呼的满足感，所以他不会让自己的帮派变成企业，从这个角度说，从黑帮大佬转变成资本家的二代教父迈克，似乎还颇有胸怀。

所以黑帮总是选择运作简单的产业，在复杂的产业中，对知识的依赖，对专业人士的让步，会使得黑帮这种简单的权力操作出现困境，太过复杂而无法管理。

这也是很多国家空有人才但是不可能出现SPACE X 、英伟达、苹果、谷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