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当代网友总说,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但对于很多中国导演,我们会发现,他们要用大半辈子的作品来治愈自己的青春期。

当这个青春期是《少年凯哥》式的诗性自省,我们可能会批评一句逻辑混乱或情感泛滥,但总归能品出点真善美。而如果这个青春期是压抑的情欲、迷茫的自我,思考了但缺乏深度,行动了但止步于此,观影体验可能就像掉进了一个高中男生的大脑:充斥着从胸部扫到裤裆的地铁痴汉视角,不由自主要给女性加点香汗淋漓的特写。也就是近期引发热议的乌尔善新作《异人之下》。

当年没能在影院看《富春山居图》的观众有福了,《异人之下》完全可以作为一种卧龙凤雏式的代餐。硬糖君事先想过《异人之下》的各种崩塌方式,比如叙事差、特效拉、演员垮,但真没想过现在这样的局面——群众无法忍受乌尔善充满恶趣味和性幻想的“少男日记”。

乌尔善的少男日记-风君娱乐新闻

连硬糖君都想对曾经的乌尔善喊话(韩雪口吻):“十八岁的乌尔善你听着,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你那点无聊的幻想我都知道。”所以说,趁着年轻,该表白表白、该被拒被拒,发展点健康的感情和欲望,千万不要等到“老夫聊发少年狂”。你是爽了,却要让观众来买单。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里尔克《秋日》大概也适合描述成年人走不出的青春期。但普通人迷恋下中学白月光也无伤大雅,对于创作者硬糖君还是要劝一句:熹贵妃,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别把当年躲被窝里看的东西太当回事。

男人的身体,女人的身体

“你们还有谁想看看,我这件衣服下面穿的是什么吗?那就拿起你们的兵器,对准他!”当年《无极》里,陈凯歌让“倾城”在屋顶发疯。不是我让美女脱衣服,而是人家自己要求的,是一种角色反对命运的极端身体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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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善的电影里也充斥着这样的身体叙事。甚至可以说,这种内容出现的次数之多、含量之高、喻义之明,已经可称电影的第二主题。乌尔善善于拍摄男人的身体,也善于拍摄女人的,只不过二者的视角和审美倾向截然不同。

乌氏男凝以《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为代表,是力与美的原始崇拜,回归荷尔蒙的本真。具体方式,则是以捆粽子的手法捆陈牧驰的大胸。这让人不禁想起十年前的院线“伪三级”《女生宿舍》的海报,三个女生被齐刷刷地捆绑,主演还是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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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封神》对男人的凝视,硬糖君说yes yes,先锋艺术多多益善。今年《异人之下》对女人的凝视,咱只能大喊No No。是硬糖君双标吗?我是不肯完全承认的。

问题在于乌尔善以欣赏膜拜的角度呈现男性,近于古希腊膜拜男性肉体;以玩味捉弄的姿态呈现女性,客体化、符号化不要太明显。《异人之下》中,短裙皮裤护士装就是典型的中学男生性幻想,而且阅片量还非常有限。

夏禾成为了刻意搔首弄姿去going人的“坏女孩”,仅仅为自己好玩,就让两父子互相残杀。性感本身无罪,但你用性感搞出命案就变味了。性感成了杀人的武器,也成了夏禾拿来交换胜利的筹码和资源;风沙燕成了挑逗专家,骑在胡先煦身上把墙都坐塌了。最割裂的画面是风沙燕坐在风正豪桌子上,王劲松下意识脱下褂子给她盖上。王老师真的扫兴了,523这个镜头是表现性感的呀,你给盖住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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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乌尔善身体里住了一个死宅少男,真是不冤枉他一点。都什么年代了,男生看到美女还要流鼻血啊?现在的小伙子在短视频里什么没看过。大概,这就是乌老师心里的血气方刚吧。猥琐而不自知,还觉得幽你一默了。

当然,乌尔善也没放过胡先煦。他被绑架的时候嘴里的口塞球Duang Duang 大特写,硬糖君还以为是XX用品的植入呢!

宋宁峰放中了般若掌(奇淫合欢散)的矮子男去欺辱柳妍妍,则让人想起土行孙强娶邓婵玉的情节。嗐,要是这么喜欢拍这种情节就赶紧在家里剪《封神》第二部吧,怎么在别的IP里还要过自己的封神瘾。

乌尔善喜欢拍男人的身体,《封神》里既有陈牧驰那样用来吃肉的,也有姬发那样用来嗑颜的,甚至还有费翔这样上了年纪风韵犹存会被亦舒小说女主最后选择的糖爹。他也喜欢拍女人,不过千篇一律的身材展示和性暗示,终落了下乘。

想象力消费与反消费

第五代导演的想象力,在世纪之交的中式大片会战里常被观众诟病。但二十年后再回首,居然觉得当年吃的不错。张艺谋的水墨意境,起于《英雄》大成于《影》。陈凯歌的爱与救赎,是《妖猫传》式的雍容华美。冯小刚则钟情于哥特式的冷峻残酷,《夜宴》的做作和矫情总有点过目难忘。

和这些前辈相比,很容易发现乌尔善的美学建构是零碎不成体系的。即我们很难找到一些关键词去概括乌式大片风格,看过之后给人的印象总是碎片化。颇有几个可以下爆米花的特效段落,但没法揉捏在一起成为关键词,很给我们这些写影评的人出难题。

但乌尔善的本事在于,能抓住一些想象力消费的热点,在商业化上弥补艺术构建的缺陷。《画皮2》的海报怪力乱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指环王》什么的。《异人之下》的海报则有强烈的“超英”暗示,不仔细看还以为漫威和DC又出什么乱斗新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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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善能够搞出具有迷惑性的新包装,卖给观众时也不会被立刻揭穿。西安肉夹馍,乌尔善爆改“猪肉帕尼尼”。河南胡辣汤,乌尔善爆改“安格斯嫩牛豆腐皮菌菇白胡椒浓汤”。东北锅包肉,乌尔善爆改“法式风情糖浆脆炸香猪排”。

可由此而来的拼贴感,也是乌尔善作品视效无法回避的痛点。《画皮2》是完全的古典奇幻风格,周迅赵薇换皮这一经典场景集惊悚与诡奇于一体,令人难忘。但这个场景亮哇哇的白闪闪的,倒很像白雪公主里的恶毒皇后要穿上继女的人皮。中式传奇里,冷不丁来一点欧式大浓妆,杂烩来得猝不及防。更不用说费翔的大巫师了,完全是伏地魔的仿妆。J.K.罗琳不告你,那是因为她善。

《异人之下》则是徐克《蜀山传》式的“色彩流”,在打斗场景中大胆运用彩虹色系,给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感。你biu过来我biu过去,隐约有点致敬《新白娘子传奇》的意思。冯绍峰最后攻向胡先煦的七彩光圈,调色大概就是《封神》里陈坤演的元始天尊身后的“背光”,是一种五彩斑斓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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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53届金马奖最佳视觉效果的《寻龙诀》则对标着好莱坞《古墓丽影》之类的大片,可视为《封神》操作图式的肇端。最有记忆点的应该是Baby绝美女尸造型,乌尔善深知“想要杨颖美就让她闭嘴”的道理。然而Baby穿红衣服飘荡的画面拍得过分像游戏宣传了,总觉得砍了她能爆不少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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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乌尔善早期作品里,我们能看到更多个人化的尝试。《刀见笑》有着色彩风格的极致分割,第一段以土黄和红色为主,体现男主的欲望。第二段以黛色为主,是阴暗的复仇。第三段以黑白色调为主,增添戏谑和讽刺。

像我这样迷茫的人

“像我这样迷茫的人,像我这样寻找的人。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人,你还见过多少人?”从2004年的处女作《肥皂剧》里,我们就能窥见乌尔善对人性的探寻。他的镜头下始终充斥着价值失序、生活迷茫、歇斯底里式的人物。

《肥皂剧》里少年被流氓勒索绑架了邻居的孩子,失眠的中年男子因为无法承受吵闹杀了楼上的几个舞女,厨师被孩子形容为“不爱说话的人”,不满妻子羞辱杀之冰箱藏尸。很黄很暴力,还有点cult片的味道。未经商业元素包装的乌尔善,很像金基德那样的怪才。后来他也用作品向大众证明了,只是像而已。

乌尔善喜欢的人物困境,是有些荒诞有点滑稽甚至有点俗气的。《刀见笑》里主角卧薪尝胆多年欲复仇,仇人却意外掉入粪坑淹死,这让报仇成了一个笑话;《画皮2》周迅和赵薇换皮来换皮去,只为了验证陈坤是不是在意女子的皮相。最后发现,男人只有瞎了才不会被皮相迷惑。这简直比第一部陈嘉上的“第三者插足婚姻”更家长里短更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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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想做人,女将军想变美,两者皆求而不得。“你有过人的体温吗?有过心跳吗?闻过花香吗?看得出天空的颜色吗?你流过眼泪吗?世上有人爱你情愿为你去死吗?”周迅的这一段诘问,更让硬糖君明白了青春期少男的心理创伤是什么样的。在懵懂的年纪没能体会过爱,就像妖怪一直好奇做人是啥味道。但这样的妖怪谈一百次恋爱,也还是在模仿人。

照理说,弑父其实是上一代导演的主题,但偏偏乌尔善又最喜欢拍父与子。《封神》里的纣王是打破父权压迫后建立了自己的父权,又继续精神控制质子们。姬发则要思考谁是自己真正的父亲,朝歌和西岐哪个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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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人之下》里父子为了夏禾,真的兵戎相见了。这拍成宫廷剧,不得是王子为了父亲的后妃而发动逼宫啊。想起刘邦驾崩后,匈奴立刻修书一封到汉廷想要求娶吕后。因为刘邦和他曾约为兄弟,“收继婚”娶嫂嫂是他们的习惯。吓得吕后立刻回绝,“俺是秃顶老娘们儿了,放过我吧。”果然是草原民族,野性呼唤。

不得不说,乌尔善的电影内核往往是很封建的。他在受访时曾说:“我的电影强调的都是因果,你有善因就有善果,你有恶因就有恶果。”《封神》里纣王背叛父亲又被儿子们背叛,《异人》里宝宝守护楚岚又被对方搭救,《画皮2》里妖与人相互成全莫不如是。

若要一定说有什么现代性,那就是延迟满足会带来审美的畸变。青春期欲望蓬勃却无法满足,渴望叛逆却选择顺从,人到中年就只能反复把玩当年这些本能符号,而永远无法回去实现真正的满足。于是,性感变成了擦边,欲望变成了恶趣味,这恐怕才是真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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