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从21世纪安全撤离》中的王炸,让演员张若昀有一种找到同类的狂喜。
同样是“穿越”,这一次的他,不同于活了两辈子小范大人的“少年老成”,相反的,是一个18岁灵魂进入38岁身体,因此可以“理直气壮地幼稚”。
在导演李阳天马行空的设定里,遥远K星上的三个少年打个喷嚏就能往返时空,拯救世界的中二故事交织在花哨炫目的奇怪招数里,藏着一个纯真、炽热且伤感的内核。王炸在三人组中,是最不会“变坏”的一个,他像一个时光的锚定物与观察者,将莫比乌斯环里无尽的循环,化成一场场热血决绝的奔赴。
《从21世纪安全撤离》海报
影片的导演李阳,是十年前曾凭借《李献计历险记》火爆全网,名噪一时的动画鬼才,但从2013年的真人短片《坏未来》后,他的创作陷入停滞。《从21世纪安全撤离》的剧本长久以来因为过于抽象,让人“看不懂”,成了“压箱底”的存货。直到这个剧本被递到张若昀手中,同样天马行空的两人一拍即合。
电影首映礼后的一次媒体采访中,有媒体提问,如果能够穿越回到过去,各位主创们希望回到哪个时刻。张若昀的答案感伤又浪漫。“对于改变过去那些糟糕的事儿,我不是特别有兴趣,发生过所有的这种痛苦的事儿,都是对自我的一个塑造。但如果可以,我想回去看过去的每一场烟花。因为那些美丽的瞬间不可复制,悲观的人,在烟花绽放的瞬间,就已经开始难过了。但如果可以无限次地往返的话,我起码在看的时候,可以单纯享受它的美。”
张若昀 饰 王炸
张若昀从小是个严肃而敏感的孩子。他总是充满好奇地向大人们询问各种深奥的问题,试图从他们口中找到人生的真谛。复杂的答案和成长周折,一度让他逐渐陷入了深沉的忧郁,全然不是今天观众们所熟悉的满口爆梗、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样子。
导演李阳形容他和张若昀在拍摄这部电影时感受到的默契,“我们都见过生活里面悲剧的獠牙,但是不太敢把悲剧真实的面目转述出来,于是像两个吹牛大王一样,变着法地用笑话的口吻讲这个事。如果在人群里有跟我们一样的人,看到笑话会明白,有人是他的同类。”
影片于8月2日正式全国公映。在此前的两周的点映中,影片已经收获不少“炸裂”的好口碑。
电影上映前,张若昀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他谈起这次“理直气壮幼稚”的创作中,向18岁自己“求助”的独特体验,也讲述了自己一路成长从严肃到松弛的心路历程。
张若昀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采访 陈晨 拍摄/剪辑 李思洁(05:55)
【对话】
遇到“脑波同频”的导演,用戏谑讲述悲伤
澎湃新闻:之前《庆余年》的角色是因为喜欢所以努力去争取,这次决定出演这部电影的过程是怎样的?
张若昀:这个角色挺意外的,没有想到这个剧本能递到我手里。2019年拿到剧本的时候,《庆余年》还没有播出,公司给我发了一些电影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么跟我有些偏差演不了,或者我不是很喜欢,后来只好给我一个最“压箱底”的怪东西,结果我一看,说这东西怎么可能留到最后没人看中!我一下看中了,太喜欢了!
澎湃新闻:这个“压箱底”的剧本哪里打动你?
张若昀:因为我本身是导演《李献计历险记》的粉丝。在翻开本子前确实会有预设,也会有一定疑问,好奇那一套东西放在真人长片里面,会呈现成什么样子。因为一开始演员看到的是文字本,文本里面没有那么多的动画和画面效果,很多靠想象。
成片大家感觉第一反应是“颠”的,但是文字版那个成分会没有那么大,因为没有五颜六色的视觉效果或者转场视觉,反而是能更沉下心看整个故事的人物逻辑。虽然故事不复杂,但是人物逻辑非常清晰,而且能感受到,这个剧本背后还有一个隐藏版本。大概是这个感受。
同时,我也很喜欢《坏未来》,我觉得《坏未来》特别体现导演的能力,动画片可以不停靠后期做加法,但《坏未来》一看就拍摄很局促,而且拍完之后,没有办法再去通过补拍方式修正,但这个片子还是完成了导演想要表述的一切,很完整。
还有给我印象最深刻就是,它是第一个给你标注BGM的剧本,我看每场戏的时候就知道,我该搜哪首歌听,心里大概能对得上导演的氛围感和剪辑点。
《从21世纪安全撤离》海报
澎湃新闻:你也说过和导演“脑波同频”,所以见面之后的互动有什么特别吗?
张若昀:跟李阳导演见面,很奇怪的是,我们都没有聊更多跟剧本有关的东西,彼此感觉了一下对方的“氛围”,就开始不停聊,看的漫画、影视作品、书,反正就是聊一些有的没的,感觉特别好。我也不会想去问他,为什么要去写这些故事和人物,我觉得对于已经共鸣的人来说,再去探索创作者的根源是来自什么,就是挺没意义的一个事,因为他已经把你感动了。
我的感觉是,这个故事我看了之后,觉得挺悲伤的,尤其我第一次读完第一段旁白,整个片子想表达的密码都在这段旁白上了。如果让我说今天对导演的了解,我们之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我觉得是有些悲伤已经太过巨大,无法好好去讲,跟别人说,也怕别人觉得你唉声叹气,为你担心,所以我们更习惯于讲笑话,好像成长之后会越来越学会用戏谑去面对一些东西。
《从21世纪安全撤离》剧照
案头工作做在心里,表演必须有即兴成分
澎湃新闻:过去你是在电视剧领域的施展比较多,电视剧有很长的具体情境的铺排,这部电影却比普通电影更浓缩和极致,这对表演带来怎样的挑战?
张若昀:我其实没有太多的功课,尤其这个电影。但我平时拍电视剧做的功课,也没有人们一般想象那么多。我通常都是把案头工作做在心里,感受这个人物或者拍摄前对它想很多,但是不会做笔记标注哪个地方怎么演。因为你不知道场景是什么样,镜头调度、导演预设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你预设那么多,做了很多笔记,会觉得我很有道理,人会变得很固执,不接受另外一套东西。
我的表演方法是,把这个人物的内在逻辑想得很清楚,没到片场之前,不预设明天的戏怎么演;到了片场之后,我会先看一下这个地方先有什么,等到扮上了,带着前期心理的准备,带着角色的眼光去看这个地方,找这个地方哪些东西是能跟我互动的。我很少做特别多传统意义上的案头工作。
我的剧本上通常很乱,很抽象,而且我字又差,我自己对于当时想到的点,基本上不会写下完整的句子,我现在写这个东西,只对明天的我,或者半天之内的我有效,是属于此时此刻的灵感,半天后我怕我忘了,所以这个东西超过三天没拍,我还得重新找一遍灵感,因为我看到我当时的笔记可能看不懂了,或者会觉得很“屎”,我的表演必须得有即兴的成分。
澎湃新闻:所以导演这种用动画的思维拍真人电影,很多卡通化、游戏感的表演,在演绎的时候应该是很对你胃口的?
张若昀:对特别棒的一点是,现在回看,我当时忍着好奇心没有跟导演要分镜本,是个特别对的决定。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分镜,但是我相信他的判断,我对他的分镜没有任何怀疑,我想不管他以前是拍动画片的也好,还是怎样也好,演员的工作习惯,还是只基于文学剧本感受角色,再跟其他演员一起碰撞。
导演李阳、主演张若昀
澎湃新闻:相比于另外两个兄弟,只有王炸是一个长大却没有变坏的人,在你的理解里,为什么只有王炸是不变的?
张若昀:其实他也变化了,电影有一条隐藏的线索,你可以想想,18岁的王炸第一次穿到38岁的时候,已经跟刘连枝在一起了,但是他们明显不是恋人,当我们循环看的时候,好像在片尾的时候,刘连枝希望王炸回到过去找到她,但是刘连枝希望的事情并没有做到。如果是18岁的王炸回去,19岁就找到了刘连枝,一定会当即跟她表白,说我知道你喜欢“晴天池塘抓小虾”。是什么让王炸没有勇气说出这个事,去跟刘连枝对暗号,而选择坐在她的副驾驶,说明在另一条时间线里,可能王炸找到刘连枝的时候,已经不再年轻了。王炸的怯懦,是基于他自己的内心,但是刘连枝说了一句话,你18岁和38岁没有区别,我觉得这个很浪漫。
刘连枝(钟楚曦 饰)和王炸
中二不是病,而是一种药
澎湃新闻:电影里,王炸是一个18岁穿越到38岁,依然不改少年心气的角色,观众把它总结为一种“中二”,你怎么看这个角色和你自己的共鸣?
张若昀:导演有一句话特别触动我,就是当他对生活感到沮丧和懦弱的时候,或者遇到一些事情没有办法解决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问问18岁的自己,看有什么办法。他的这个态度,和我之前的表述说“中二不是病,它是一种解药”,其实是一致的。当你沉浸于眼前复杂的线索,解决不了的时候,中二就是唯一解药,因为只有简单不复杂,而且是内心最茁壮的东西,才能帮你破除迷局,找到只属于你的解决方式。
所以这个电影的表演难度在于,一是它非常抽象,导演没有希望你生活成这样,二是要接受这个设定,38岁的身体里长了一个18岁的小孩。我也只能这样,向18岁的我去求助,但还不能是18岁那个忧郁的我,或者内向、怯弱不敢沟通的我,他必须是18岁最热烈的我,我只能去找到他,并且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澎湃新闻:所以你曾是怎样的少年?对未来有着怎样的想象?
张若昀:我的青春期特别丧。大概有几个节点, 12岁的时候特别严肃,遇到所有有知识,或者我觉得值得求助的大人,都会去问TA各种严肃的问题。最近有一次路演的时候,我们遇到一个很严肃的小学生,我当时就想到我12岁那年,如果给我一个机会站在沃卓斯基兄弟面前,可以语言沟通无障碍的话,我会把《黑客帝国》的问题问到底儿掉。那个时候,就是特别想追寻真相,但还意识不到,有时候真相会让你接受不了。
12岁的思考变成了某种“原点”,以此为基础接触,包括后来接触的游戏、漫画,或者试图看更深刻的书,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看丧了,再加上青少年时期遇到的事情会更敏感,那种悲伤,就让你和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样,在那个时期开始犯忧郁病。真的到18岁的时候,好像反而没那么中二,开始对前一个时期的自己有点“羞于承认”了,到高中突然开始,想要当一个更“艺术范”的人。
张若昀在路演现场
澎湃新闻:从忧郁到“逗比”的转变,是怎么发生的?
张若昀:大概是以前大家都发社交网络,那时候特别喜欢王小波的一句话,我们的生活有这么多的障碍,真有意思,这种逻辑就叫做黑色幽默。所以我那时候会把糟糕的事情写成段子。也有时候很认真说“我现在很难过”,结果发现,我很认真说自己难过的时候,别人都很沉重,就不太能来评论,但是当你把难过编成一个有意思的事的时候,评论就来了。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大家都对我编的东西感兴趣,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挺严肃的,试图想找找12岁严肃的我,我就写了个状态,说“我是一个诚实守序,感情丰富却严肃悲观的年轻人”,大家评论就是哈哈哈哈,真的吗,你是吗?后来我就不再轻易表述了。
张若昀早年微博
我把对更多人交流的方式和少数人区隔开。我的朋友里面还是有少数人,我们还是会时不时对一下“脑电波”,会因为伤心的事打电话聊巨久,我发现自己无比啰嗦,所以很感谢能让我“倒垃圾”的个别朋友。
澎湃新闻:电影里是一个少年不断在未来和过去中间穿梭,希望改变未来的故事。你自己小的时候,对未来是什么样的想象?有没有一个节点,明确感到自己“长大”了?
张若昀:我那会对自己的未来,可能觉得自己都已经“不在”了,因为中二的时候不是有一个“27岁俱乐部”么。但是对世界的未来充满信心,觉得未来一定是科学进步,星际发展。
我也没觉得自己“长大”,反而觉得我发育挺健康,甚至比曾经的我更加年轻了。就像是我脑中的王炸,在长大的过程中一遍遍救我。我知道自己没有像12岁时想象的那样,严肃地得到这个世界的答案——毕竟我没有去学哲学,只是思考皮毛就已经让我够困苦了。
但是我也知道,我的“王炸”让我成长得很茁壮。其实十八岁的时候,我还没有现在那么“中二”,甚至二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中二。以前反而总想装成严肃大人、社会人的样子。现在敢于承认自己中二,敢于理直气壮地幼稚,这很好,反而让我觉得自己的心理被治愈了。可能在别人眼里觉得,我变幼稚了,但是我自己好像越幼稚越成长了。
澎湃新闻:已经有了小范大人这样深入人心的形象,也有了王炸这样“脑波同频”的体验,未来在选角色上还有哪些期待?
张若昀:演员选择的角色,必须考虑哪些东西是我能给他的,所以我选角色没有别的标准,看我能给他付出什么,而且我能不能做到,这个标准只在我心里,很难跟别人讲清楚。
张若昀在路演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