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前些年差点就掀起风浪的“南方新浪潮”吗?
从《路边野餐》开始。
到接下来的《南方车站的聚会》《小伟》甚至《回南天》,一部接一部地沉浸在南方潮湿的天气里,在现实与梦境难分难解的影像中,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南方气韵。
这样的风格断了好久。
如今,冷不丁地又来了一部——
人海同游
Borrowed Time
导演蔡杰是个新人,可制作班底的其他人却大有来头——
监制关锦鹏、配乐雷光夏、艺术指导潘燚森(曾为《天水围的日与夜》担任美术设计)。
再加上孙阳、太保、陈湛文的加盟,看起来,应该会有一定的水花?
但事实是——
一。点。都。没。有。
电影已经上映3天,每天的排片不足1%,总票房仅仅24万。
可惜吗?
可惜。
毕竟就新导演的处女作来说,《人海同游》其实已经给到了我们足够的惊喜。
尤其是。
我们在这部影片中,看到了难得的——
文学性。
怎么说?
先聊故事,如果只看影片的情节,其实很俗套。
广州女孩麦婉婷(林冬萍 饰)因为一起意外事件,勾起尘封已久的记忆。
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太保 饰)。
很多年前,她的父亲在香港和广东各有一个家,可是,在广州生活了十年后,他的父亲还是返回了香港,并从此消失在了她们的生活中。
于是。
婚礼前夕,她决定前往香港,寻找这位久别的亲人。
老实说。
这样的故事随处可见,一个身份不“正当”(小三)的子女,去寻找自己的生父,表面上是寻亲,实际上,是寻找自己的身份,为“自我”找到存在的意义。
麦婉婷也是如此。
一个最直接的表现是,在这部电影中,影像风格其实是并不统一的,它逐渐从写实,向虚幻在转变。
在最开始广州的部分。
你可以看到导演努力在追求一种写实的风格,把角色置于场景之中,力求真实可信。
比如在银行上班的那场戏。
午休中醒来的麦婉婷几乎是迷迷糊糊地就拨通了客户的电话,俨然一个打工人“不得不做”的状态。
而更重要的。
我们几乎是第一次看到醒来的麦婉婷额头上的红色,那是因为枕着睡觉留下的痕迹。
就像主演林冬萍说的。
导演相当注重背景资料的搜集,他是让角色生活在一个环境里,而非是在一个搭出来的舞台上表演。
细节相当到位。
而到了香港呢?
台风天、暴雨夜,影片急转直下,变得虚实难辨起来。
比如台风天看投影。
当热带雨林的影像洒在斑驳的墙上,你恍惚看到了毕赣在《路边野餐》里的那辆火车,有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更不用说之后突然接到了睡梦中。
他们追寻着食梦貘的踪迹。
此时,一道阳光像是偷偷地打在二人的身上,那么耀眼,那么不可思议。
为什么会这样拍?
其实也就是从现实到心理层面转变的视觉化呈现,意思是说,表面上麦婉婷寻找的是那个抛弃她的生父,但实质上,她试图补全的是自己内心的空缺。
是的。
相比于电影感(更注重视觉统一),Sir更觉得这里的文学性要占据主导作用。
或者说。
导演根本是在用文学的思维在拍电影。
举例来说。
影片很少会很直白地表达人物的情感,甚至委婉到既不用台词,也不用动作。
而是通过——
空镜。
比如怎么表达麦婉婷的惆怅?
人物虚化。
重点给到了窗户上,那些湿哒哒的水珠。
比如说,怎么传达麦婉婷在读到父亲的信后,决定去香港寻亲的复杂心态?
影片给了整整一分钟,暴雨中的荔枝树特写。
在发布会上,导演也承认文学对于电影的作用,并把自己偏爱空镜头的原因,归结到阅读诗词时,对于景致的想象。
因为赋比兴手法带来的留白和写意,传递出的是一种不必言明的美,将这种传统手法变为电影的语言时,空镜不再只是对环境、背景的信息补充,它开始辅助情绪的表达。
类似的场景还有很多。
比如用声音来叙事——
麦婉婷来到香港,见不到她的父亲,而去见了一位少年时的学长时,影片并未用只言片语来讲述她的失落情绪,而是让主角听了一首南音《鱼沉雁杳》。
说的,是音信不同,书信断绝。
麦婉婷和学长戴着耳机一起听多年前的一张打口碟,画面里的两人相视一笑,身体也在缓缓摇摆,但观众却始终听不到男女主耳机里的音乐,只有断口的声音。
说的,又是另一种可无限解读的情绪。
也是因此。
我们可以认为,这是一部用声画来代替讲述的电影。
故事本身退居次位。
这样的做法当然会带来很大范围观众的不理解(毕竟当下还是故事为王),不过,Sir倒是觉得,这至少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毕竟对于新导演来说。
我们看到的应该是其未来的可能性,而非某些方面的瑕疵。
可是,这仅仅是部技术流电影吗?
当然不止。
文学性之外,其实导演也有着清晰的表达——
虽然影片展现的是麦婉婷的一段短暂旅程,但与此同时,说的也是粤港这二三十年来的变化。
一个证据。
影片的英文片名是“Borrowed Time”,意思是借来的时光。
这个词是影片中反复出现的打口CD名,CD代表着麦婉婷的前辈,这张打口碟一借就是许多年。
如今再次重逢,物归原主。
但同时,它也是父亲写给母亲的信:
和你一起的十年,常觉得这些日子好像借回来的一样,并不是我该过的,现在果然还是要还回去。
什么意思?
表面上说母亲的婚姻是“借来的时光”。
但联想起父亲的身份(香港人),你自然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是这个城市“被借走”与“还回来”的隐喻。
更是广州与香港的“双城记”。
说到这里,Sir想起影片中,女主母亲说的一个故事。
说的是她当年去香港。
在茶餐厅里,叫了一碗窝蛋牛肉饭,可等饭上来之后,她却发现没有蛋。
为什么?
服务员说,是你没有早说。
然后女主的母亲就哭了起来。
哭的是被骗吗?
不。
她哭的是自己的白裙子上沾染了酱汁,从此洗不掉了。
这个故事,说的其实就是女主母亲的状态。
因为她没有往前一步(见到父亲的身影后便离开),所以她的生命从此缺了一块,像一道伤痕,牢牢地刻在那里,永远也抹不掉。
而女主呢?
故事的最后,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两人走在香港的街道上,愈行愈远。
他们说了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她不再执着于这样的缺口,不再执着于那些旧日的伤痛。
毕竟。
“穿过那片雾,你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人如此,事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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