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当下知名榜样人物，容易吃力不讨好，但《山花烂漫时》完成度超出预期。

嘎嘎好笑，嗷嗷好哭。

不是尴尬逗笑、更不是廉价煽情，而是剧作真正拍出了张桂梅校长和姑娘们的精神感召力。

那段著名的“我本是高山”，前6集中尚未来得及出现（预告片第7集有），但你能感觉到真真正正的“我本是高山”的力量。

来，展开说。

一，有笑有泪的落地图卷

开局张桂梅（宋佳饰）骑着小破车颠进深山里，她去的那户人家，小姑娘忙忙碌碌喂猪干活，孩子爸大白天醉酒不省人事、睡在猪圈里。

人和猪谁更像猪，难说。

家里的空酒瓶子堆得比院墙还高。

短短几个镜头，迅速交代清楚一家情况、也点出角色特点，直观、细腻、有冲击力。

小姑娘谷雨（兰西雅饰）麻溜干活，三分干练、三分怨气、三分麻木，天空碧蓝如洗、远山无尽似牢笼，少女半是灵动半是懵懂半是茫然的脸，油画般有质感。

这边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又寒酸的提亲队伍，在陋习的惯性中、在喜气的假面下，企图吞噬年轻女孩；那边是悍勇的张老师据理力争、拦路怒斥：她才十四岁你们懂不懂婚姻法啊？你媒婆挣这个钱亏不亏心啊？

最终张老师自己打了三万块借条，从酒鬼手中救下谷雨、带在身边，让她成为女高的第一名学生。

你看，一上来就问题叠着问题，观念保守、资金匮乏，条件有限、难关无尽。

前有周局马县不相信女高能办成、准备“给你几个班捡现成”糊弄了事，后有姚小山老师山中招生惨被当成人贩子。

剧作直面所有困苦，但过程并不是一味愁云惨雾，相反，挺有轻喜感。

周局和马县，活活长在我的笑点上。

聂远饰演的周局，既有分寸尺度极好、复制粘贴般的落地真实感，又有分分钟被震惊成抽象表情包的轻喜感；铁三角的胖子这次不摸金、也不当不靠谱的厨师，而成了一位很典型的分管教育er

这俩，一个顶着鸡窝头夜半被薅起，一个兜里买菜钱都被“搜刮”干净。

开局是略保守、僵化、套路的“后进”糊弄学大师，逐渐被张老师感召，逐渐明白不必对困境视而不见、得过且过，逐渐明白那不可能的空中幻想或许真能成为人间高山，逐渐成为她真正的战友和后盾，一同滴水成川、聚沙成塔。

张校长两次请吃饭，一次“鸿门宴”一次工作餐，都很有意思。

前一次两位领导直观感受辍学孩子的期盼。他们僵坐餐桌旁，看着被迫辍学的小姑娘忙忙碌碌被支使、缝隙里依旧念念不忘写作业，两位在其位而未闻其苦、未察其困，坐立难安、如何有脸吃？生理学的父亲、广义的“父母官”，前者浑然不觉亏欠孩子、后者汗颜再汗颜。

后一次是招工“吉祥物”周局，和张老师在人才市场前的台阶上随意对付一点米线，一根火腿肠分两半、吃出不一样的滋味。起初畏难的周局，在张老师一次次要人要钱还要人还要钱的轰炸之下，逐渐被炸成了和她一样冲锋陷阵的护航者。

你看，张老师叫醒的不仅是大山里的女孩们，也是县城里觉得困境太深、积弊太久、一度无心翻山越岭的他们。

妙的是，无论是“洗劫”领导们（bushi），还是招老师招学生，剧作呈现都有苦有甜有笑有泪。

几位相处的话术，有真实的毛茸茸的落地感，意想不到的乱拳怼死人的喜感，还有艰难困苦中逐渐同心的感染力。

是苦难中的光，是万里黄沙中一点碧波一湾星月，是乱山深处一首永不停息的红色的歌。

二，有枝有叶的山花群像

前几集的几个小姑娘，人均有本难念的经。

谷雨被困在原生家庭的窘迫困境中，自我奉献又“自暴自弃”式将自己卖入婚姻市场，为酒鬼父亲和幼弟换三万块钱。一度分不清压榨索取和亲情责任的含混边界，一度渴望过挣扎过，又一度在14岁就决定心灰意冷走进那个古老的“三万”坟墓。

她有几分清醒自知，几分凶悍自立，但又一度被迫绝望自弃、以成全家人。骨子里坚韧茁壮，行动上一半负气一半争气。

山边愉快劳动的小姑娘柳细莺，怡然干活、恬然自适，不觉得未成年相亲嫁人有问题。她习得的，是从山里嫁到村里是可以，嫁到镇里是更可以，成绩不佳、读书不精，对书本毫无兴趣。

三分山野烂漫，三分天真散漫，三分原生态的懵懂自悦。

这两姑娘对相亲的态度很不同，谷雨是悲调的、知道这形同“卖自己”，而柳细莺是喜调的，她长久生活在奇怪惯性里、太年幼不能察觉此中扭曲。

前者是少女天性被厚重压力丝丝寸寸磨掉笑容，太早裂变风霜里，太早以幼弱之身、肩扛万钧压力。

后者是纵使困苦依旧丝毫不察觉，叽叽喳喳快快乐乐、依旧有浑然天成的乐观。

你看，无论悲喜，无论是有心察觉无力反抗，还是毫无知觉快乐奔赴，都很有冲击力。

蔡桂芝成绩优异，但在外辛苦吃瘪的爸、回家总毒打病弱的妈，她为保护母亲，一度拒绝免费女高的橄榄枝。

宁华父母早逝，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是你有钱给我买药不如给我买烟叶的路数，祖孙二人对教育的重要性都毫无兴趣，宁华愿意上学是因为女高发生活费，将之视为一门挣钱营生。

蔡桂芝和宁华，一个有心考学改变命运，但困在家徒四壁的荒芜中，战战兢兢守在家宅不宁的血色里；

一个无心大山之外的世界，在苦难面前似乎得过且过，一身坚韧、一气凌云，但尚且不知路在何方。

前者是为现实条件所困、为暴力父亲所累，后者是为视野茫然所迷、为古老迷局所惑。

某种意义上，《山花烂漫时》是一出山中新乐府，写了很典型的几位姑娘，但也并不止步于几个小女孩，而是有枝有叶有根源，三两笔描摹出一种古老停滞的淤塞生态链。

不是遥远的高高在上的优越视角，不是傲慢消费苦难、由此获得“那我还挺好”的补偿快感；也不是歌功颂德的吹捧视角，不是美化所有行为、完成为任务而任务的一桩差事。

而是带着有人文关怀的关切感，写出了被深埋大山的痛感，以及那又从土里长出的真真切切的力量感。

三，有血有肉的凡人高山

影视剧应该如何描绘张桂梅校长呢？人人都知道她了不起的事迹。

刻画这种有口皆碑的大英雄，很容易束手束脚。因为众人心中她自带神祇光晕，自带英雄大仰角。

容易离“凡人”太远。

难的不是写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而是写一个肉体凡胎的人、如何完成了神仙金手指都指不出的功业。

她是病弱的，被周局马县背后碎嘴子“这大姐五十好几了还各种病”。

她是举步维艰的，常常有人背后戳她脊梁骨“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她是一无所有的，要钱没钱、要学校没学校、要师资没师资，一路“化缘”。

她究竟是怎么关关难过关关过的？

6集当然没有全局答案，但6集已经足见局部答案的工整、落地、真挚。

《山花烂漫时》的好，不是刻板僵硬搬来零星故事，而是写活了有血有肉的了不起的人。

我特别喜欢宋佳饰演的这版张老师，有落地的喜感、有真实的生活感。

说话嘎嘣脆，走路风风火火，还常有意想不到的可爱笑点。

听见周局马县背后嘀咕，探头“又咒我呢”。

冲到周局办公室、半句寒暄都没有，上来就是“得加钱”。

招来的新老师情系女同事、满心满眼是那女孩“我跟你们走”，她嘎嘣伸头“跟我走，我”。

文绉绉彩虹屁的办公室主任喋喋不休，她拎重点“再这样说一次我扣你五十块”。

喜怒哀乐都鲜活浓郁。

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能力，会化缘、会处理问题，情商、智商，尤其是逆商都很绝。

剧中她攻克难关的方式，当然也不是虚妄金手指，每一步都动人都有光，有时是先过眼前这一关的小机灵，但更多时候是心怀众人的周正的大良善大智慧。

路见不平那一定要打上去，骂上去，绞尽脑汁要让山里的女孩们来读书。

有金子般的心，有山河骨。

前6集每一集我都在哭。

张老师开会时念一个个姑娘的名字、辍学的年纪时我在哭，她将工作日志交给马县时我在哭，辍学的小姑娘熟练背诵哥哥的课文时我在哭，女高终于开学、她带着众人大风雨中爬山渡河时我在哭。

小姑娘们甚至还没正式开课啊，都已经这么好哭了，不敢想等她们终于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集，我得哭成什么样。

苦难本身不值得歌颂，感人的不是苦难，而是从绝境中生长的力量。

你看，她瘦瘦弱弱的身躯里，有比高山更凌云、比江河更汹涌的山河骨。

温柔俯身，拥抱每一朵被遗弃山间的小花小草；

坚毅仰头，撑起高山上比山更高的壮阔梦想。

舒心结语

山水一重重、隔绝万里遥，大山中的姑娘们要走出被束缚的命运、要开成凌霜傲风雪的花朵，太难了。而剧作对“难”和“破难”的呈现，都有肌理有质感。

有精神榜样力量，但不是生硬喊口号、虚妄上价值。

有落地的轻喜感，但不会因此而折损周正的力量感、背景的困境感。

有动人的密集泪点，但也并不是尴尬煽情那一套，更不是绝望晦涩的悲剧，而是在逆境困境绝境中奔腾而上、江河万里的力量。

她们不是谁的藤萝枝蔓，她们是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