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走出洞穴,面对真实的世界,才惊觉“墙壁上的光影”不过是对现实的遮蔽。」
“贝微微你也早八起不来吗?”
“贝微微你也吃国潮拼好饭吗?”
“贝微微你的学校也是一堆硌屁股的减速带吗?”
校园剧《微微一笑很倾城》中的女主角贝微微是理想中的完美大学生:名校学霸、游戏天才、爱情甜蜜、人生赢家。
现实中,大学生们却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挣扎:熬夜赶作业、体测拼命、上课忘记签到、外卖错送……他们活成了“卑微微”——繁重的日常,与那个理想中的“完美大学生活”相去甚远。
(小红书@新星分享 )
“贝微微”曾为观众提供了理想化的生活模板,但随着大学生活的逐渐展开,理想与现实的错位让许多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一切,这背后,是更深层次的文化构建的崩解。当大学生们用“贝微微你也这样吗?”来调侃生活,不仅是对完美生活的质疑,更是一种自我叙述的尝试。
1
幻灭的仪式:从理想“神话”到现实荒野
高考前:“轻舟已过万重山。”
进入大学后:“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小红书@青春在实践)
大学生活的美好期待,总在现实面前悄然崩塌。这种幻灭,并非偶然,而是社会文化对理想化生活模式过度渲染的必然结果,是集体符号对个体想象的施压。
“等你上了大学就好了”,这句看似温情的承诺,实则是一场社会幻象的传播,载着无数人对未来的美好投射,轻易将人们的期许建立在空泛的理想之上。
影视剧成为了这种虚构的温床,手持闪亮的滤镜,渲染出一幅幅令人向往的“乌托邦”:无论是《一起来看流星雨》中的楚雨荨,还是《流星花园》里的杉菜,永远是青春无敌,爱情美好,成长旅程似乎注定充满了不费吹灰之力的浪漫和理想。
但这种理想化的叙事,不仅不符合真实的生活,反而成为了对个体想象的无声挤压。正如鲍德里亚在《拟像与仿真》中所说,这些理想化的画面早已不再是现实的直接反映,而是一种经过巧妙修饰的“拟像”——它们是为了满足一部分集体欲望而拼凑出来的幻影,成就了一场美丽的谎言。
(《黑客帝国》中出现的《拟像与仿真》)
社会需要这种“乌托邦”来维系一种“完美生活”的期待——在这一信念的驱动下,大学被塑造成每个年轻人向往的终极归宿,它既是实现自我价值的舞台,又是享受无忧时光的理想空间。为了满足这种理想化的幻想,虚构的大学生活不断被复制、包装与放大,成为大众共享的“神话”,观众被这些脚本引导着,幻想一场理想的青春旅程。
但,正如罗翔所说:“理念上的乌托邦是有意义的,但现实中的乌托邦,是不可能的。”
(《十三邀》罗翔谈乌托邦)
真实的大学生活,要复杂得多。宿舍里,打鼾声此起彼伏,拼好饭的口味永远让人心惊胆战;课堂上,顶着一头乱如鸡窝的头发为了综测分熬三小时讲座…那些光鲜亮丽的理想大学,只不过是一场精心包装的冒险,而真实的大学,是一段在丛林中跋涉的艰难旅程。
(网友评论“贝微微”)
完美的大学人生背后,隐藏着一场深刻的误导,当现实的困境如同洪水般涌来,那些被精心编织的虚假承诺,便在瞬间瓦解。
幻灭之后,我们从这场虚构的盛宴中醒来,直面真实的生活荒野。
克里斯多福·孟曾这样定义“幻灭”:“这个词,往往给人负面的印象,让人联想到愤怒、绝望甚至背叛等感觉。事实上,这个词的意思是不再被错觉所迷惑。”当我们走出洞穴,面对真实的世界时,才惊觉“墙壁上的光影”不过是对现实的扭曲与遮蔽。幻灭是抽离虚构的文化叙事,是触碰到生活的真实纹理,是从虚幻的面具中剥离出来,开始正视自我与世界的裂缝。
我们曾在虚构中找寻过自己的影像,但如今,我们只有在这片荒野中,才能开始真正定义世界与自己。
2
自嘲文化:生命力的修复与微型反抗
“贝微微你也这样吗?”这一戏谑的发问,是当代年轻人自嘲文化的缩影。在在面对现实的荒芜时,自嘲成为了获取短暂的心理“间隔”以修复生命力的方式,也是对社会现实的微型反抗。
(@伦理大课)
在快节奏和高度竞争的现代社会中, 年轻人常常陷入“生命力透支”的状态,意识与行动之间的“间隔”被压缩到极限。
项飚指出,“间隔”并非是物理空间,而是一种心理上的暂停,是意识从行动中的短暂抽身,它让个体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为什么做,以及这些任务是否符合内心的需求。简单来说,间隔就是从忙碌中抽离出来,告诉自己“此事到此为止,我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而,现代社会的内卷、过度标准化与竞争,压缩了这一“间隔”。碎片化的任务与连续性的压力一波接一波地涌来,个体忙碌却常常不自知,丧失了对自我行为的反思。
(《对谈项飙:教育系统正在批量生产炮灰》)
自嘲,正好为个体创造了这种心理上的“间隔”。通过对自我与“贝微微”的戏谑,它为个体提供了一段心理上的抽身时刻,让个体暂时跳出外部世界的纷繁忙碌,获得片刻的自由,为生命力的恢复创造了条件。
自嘲,更是一种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微型反抗,它以幽默的方式对抗现代社会的“成功”神话。
( 网友对“成功神话”的祛魅 )
在齐泽克看来,幽默本身就是一种革命:“笑声,就是革命。”幽默能够揭示那些理智上接受,却内心感到荒谬的社会事实。它挑战那些早已内化为日常的“成功”标准,带有一种对现实的潜在批判。
(齐泽克于伦敦演讲)
自嘲恰是这种怀疑的表达,它通过幽默的方式,对“成功”的虚伪神话进行了一场温和却坚定的 解构。尽管自嘲并不直接挑战社会规则,但它为个体提供了一个心理上的“出口”,让人在压迫的环境中得到片刻的自由与轻松。通过自嘲,年轻人找到了抵抗的力量,即使这种力量微弱,它依然能在黑暗的现实中为他们照亮一丝微光。
在这场无声的抗争中,自嘲无法改写眼下的荒芜,却能为失落魂指引一条通往自我的道路。
3
从叙事坍塌到个体语境:在“自我叙述”中书写真实
当理想化的主流叙事在现实中出现裂缝,当那个完美无瑕的“贝微微式”人生在一地琐碎中轰然坍塌,年轻人发现自己不是某个宏大叙事的主角,甚至不是任何人“预设”故事中的角色。
于是,曾经在“贝微微”身上投射的完美幻想,在生活的破碎中变成了空白画布。以“贝微微体”为代表的“自我叙述”便成了年轻人的共同语言,将无数个体连接在一起,描绘出一幅充满烟火气息的真实的大学生活画卷,用细微的、个人化的叙述来重新勾勒生活的轮廓。在日复一日的日常之中,他们发现了可以驻足的深度。
这样的青春书写是细腻的、琐碎的,甚至带着一丝狼狈。
(“抽象风”日常分享)
是清晨时分拖着倦意跑去早八课,是慌乱中穿错鞋、一路疾奔到教室发现课本竟是溜溜梅的尴尬;甚至在早上八点面对新一天的疲惫时,笑着自我安慰“我爱早八”。
(@梗先锋)
他们未必有“贝微微”式的闪亮人生,但正是在这些意外与狼狈中,他们逐渐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节奏。
正如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所言:“我们不再执着于某个山顶,不再执着某种更好的生活,我们要做的是在有限的生命里获得尽可能多的生命体验,体验更多,而不是体验更好,我们以一种澎湃的激情投身于生命本身,而不是追求某种结果。这就是我们反抗的方式。”
这些微观的日常书写,正是年轻人在宏大叙事破碎后的自我构建。他们不再是理想化叙事中的过客,而是带着一种无畏的、温柔的力量,从生活本身的平凡里挖掘出新的意义。
在这条个体语境的探索之路上,年轻人逐渐意识到,他们不再是某个宏大叙事中的“NPC”,而是自己生活的主角。他们以自己的视角、自己的节奏去捕捉生活的每一瞬间。那些不完美的片段被赋予独特的意义,每一个普通的日常,都成为重塑自我、书写独特故事的注脚。
(@王坏坏)
“成功”不再是一个 高耸的终点,而是散落在生活琐碎中的点滴,是在欢笑、细碎与坚持中踏出属于自己的 轨迹。这种选择不是放弃追求,而是一种温柔的觉醒——对那虚幻叙事的温柔告别,是对个体真实的深情拥抱。
正如《老友记》莫妮卡对瑞秋的经典台词:“现实糟糕,但你会喜欢的!”
(@好丽友派)
(图片源自网络)
参考文献:
[1]. Vista看天下. 《“贝微微你的大学生活也这样吗”,诈骗型甜剧今年让00后破大防》
[2]. 《科学·经济·社会》. 《“微抵制”实践与主体性复归——米歇尔·德·塞托日常生活实践理论探析》[J]. 科学·经济·社会, 2023, 41(5): 21-31.
[3]. 《十三邀》. 许知远对话罗翔.
[4]. 项飙. 2024 对谈项飙:教育系统正在批量生产炮灰. 青年志Youth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