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林子祥

以下为采访摘要

舞台上的实力唱将
没学过唱歌 也不识谱

对话 林子祥

《男儿当自强》《真的汉子》是很多人对林子祥的第一印象，热血阳刚，豪气万丈。出道50年，时至今日，登台演唱，不降调、不修音、不假唱。“铁肺巨嗓”，名不虚传。而当我们走近他，却一次次被他的平和、细腻、温柔打动。9月底，我们在香港与林子祥相约做访问。一见面他的衣服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林子祥

田川：您这件夹克好好看。
林子祥：我自己改的。
田川：您的针线活是跟谁学的？
林子祥：没学过，全靠感觉自己做。四五十年都是自己缝衣服，手都缝歪了。
田川：为什么要自己做衣服？
林子祥：以前妈妈给我的衣服都比较大，这样可以多穿几年。大的衣服其实很容易改，袖子大，我就弄小一点。这个不是爱好，是一种感觉，因为只有自己清楚希望那件衣服是怎样的。
田川：您从小就很明确自己喜欢什么，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吗？
林子祥：我知道我要什么，包括在音乐上。比如听到喜欢的歌，我会唱，但不会跟原唱唱得一模一样。我唱过很多别人的歌，一唱完，那首歌就好像变成我的了。一定要找自己的方向，自己的风格。

对话 林子祥

说到林子祥的风格，中西合璧算得上是一个重要特点。林子祥出道的上世纪70年代，粤语歌正处于刚刚兴起的阶段，林子祥把摇滚、民谣、说唱等等各种西方音乐风格融入到了他的音乐创作中，丰富了粤语歌的形态。林子祥受西方音乐影响极深，小时候在家里，妈妈爱跳恰恰、伦巴，爸爸爱听古典音乐和英文歌的黑胶唱片，林子祥耳濡目染，已经对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中学时他又去到英国读书，正赶上上世纪60年代，西方摇滚乐和民谣大发展的时期，整天打开收音机和电视，播放的都是Beatles、Rolling Stones的音乐。而那一时期林子祥最喜欢的是民谣组合Peter Paul & Mary。聊到他最爱的乐队，林子祥还给我们带来了一张当年演唱会门票，这张票，他珍藏了60年。

△林子祥留存的Peter Paul & Mary演唱会门票

田川：1968年1月20日，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这就是当年的那张票吗？
林子祥：对，这就是我当年去看Peter Paul & Mary演唱会的票。
田川：当时您用了多长时间存买票的钱？
林子祥：存了两年吧，那段时间吃的都没有，我们回不来香港，又去不到母亲生活的地方。当时我的父母已经分开了，母亲去了美国，我跟弟弟在伦敦，没地方住，没东西吃。所以我们就出去工作，卖汉堡，给人家做清洁，就这样存了几十磅买了这张票。我真的太喜欢他们了。

对话 林子祥

在英国待了4年之后，林子祥又在妈妈的安排下去了美国，在美国他做过电话销售员、网球教练、吉他老师，无一长久。这一时期他开始自己写歌，也尝试去咖啡厅、酒吧唱歌，但找不到发展的机会。1975年，在外漂泊了10年的林子祥回到香港，开始闯荡乐坛，终于为他的音乐找到了知音。

△林子祥(右二)在Jade乐队

林子祥：我那么热爱音乐，它在我身体里那么多年都没有发出来。回到香港可以有机会跟乐队一起唱，很开心。以前都是自己拿着吉他唱比较安静的歌，突然遇到乐队可以跟我一起唱摇滚，过了一两年又可以去录音，还有观众来听我唱歌，已经觉得很完美了。
田川：第一次感觉很完美是什么时候？
林子祥：1981年第一次在香港湾仔开演唱会，当时有两三千观众。那次我连唱了8天，喉咙都唱破了。因为是第一次开演唱会，我又没有学过怎么唱歌，所以就拼了命去唱。
田川：您没有学过唱歌，所有技巧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包括识谱其实也不太行。
林子祥：现在叫我把乐谱写出来都不会，我都是自己哼唱录音，把写的歌录进卡带里面，再找人翻译成谱子。

对话 林子祥

音乐之于林子祥，好像是一种特殊的语言，不用学，自然而然生发出来，表达心中浓烈、但又说不出口的情感。他和我讲起小时候爷爷带他去看音乐剧电影的经历，那或许是他第一次发现音乐中竟然可以饱含这么丰富的情感。林子祥哼唱起那部电影中的歌曲，他还完整地记得歌词，一首歌，他喜欢了70年。

林子祥：有一部叫《俄克拉荷马》的舞台剧，后来被拍成了电影。里面有一首歌叫《Wonderful Morning》（一个美丽的早上），歌词是“多么美丽的早晨，多么美丽的一天，我心情太好了，事事都顺我心意。”我从小就喜欢这首歌，到现在依旧很喜欢，一听就很有感觉。它的歌词可以让你看到整个画面，那是最重要的。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这种感觉了，他们现在看的都是手机，又不跟人交流，没有很浓的感情。一定要有感情在歌里，观众才可以感受得到。

舞台上的实力唱将
一只耳朵“聋”了20年

对话 林子祥

林子祥最火的上世纪80年代一直到90年代中期，是香港乐坛神仙汇聚的年代，群星闪耀。林子祥有一首代表作《十分十二寸》，被称作是华语音乐的第一首串烧歌，致敬了近20首当年最红的大金曲。1985年林子祥在十大劲歌金曲将颁奖礼上演唱这首歌时，许冠杰、罗文、张国荣、梅艳芳、苏芮、谭咏麟等等一众原唱歌手们，就坐在观众席，林子祥连走带跑，不停与大家互动，嗨唱十分钟，脸不红气不喘，创造了至今仍在互联网广为流传的名场面。
时光流转，群星散落。2002年，罗文去世，2003年，张国荣、梅艳芳，还有与林子祥合作多年的词作家林振强都相继离开。林子祥后来一次次在演唱会唱起他的代表作《每一个晚上》，怀念故人。

林子祥：这首歌是林振强写给我的，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他给我写了几百首歌。这首歌讲的是心爱的人不在身边，在远方，你在想他，希望大家还可以记住彼此。很多年的演唱会我都会在最后唱这首歌跟大家说拜拜。
田川：我看到2010年演唱会，您唱到跪在地上。
林子祥：有的时候你在台上突然有了感觉，就做出来了。

△林子祥 2010年Made in Love 音乐会

对话 林子祥

在香港乐坛遭受重创的2003年，林子祥自己也遭受了巨大打击。那一年的5月，林子祥受邀在汪明荃的演唱会上担任助演嘉宾，不慎跌下舞台，右耳耳骨碎裂，一度昏迷。因为这场事故，他的右耳听力严重受损。很难想象，这个在舞台上声似洪钟的实力唱将，竟然一只耳朵伤了20年。

林子祥：现在我右耳的听力也不好，我听音乐已经没有立体声了。音乐一定是两边声音平衡才好听，但我现在听到的是一高一低。不过我已经很幸运了，还可以唱，还可以跑来跑去，已经很开心了。在台上演唱时，我右耳的耳机需要开很大声，让左右耳声音平衡一点才可以听得舒服。其实受伤那年我做了20、30个地方的演唱会，因为我知道自己一定要跨过这个难关。如果因为小小的，听不见的原因我就不再上台唱歌，那就太可惜了。

对话 林子祥

台上台下的林子祥判若两人，台下的他看上去很安静，说话也很小声，而一上台，一开口，你便会知道他喉咙中藏着的江湖有多辽阔。他的歌与不同代际的听众心意相通，传递着令人动容的情意表达。有一首歌林子祥几乎每唱必哭，那就是《追忆》。

从前在那炎夏里的暑假 跟我爸爸笑着行
沿途谈谈来日我的打算 首次跟他喝啖酒
然而自他离去之后我问
为何夏变得如冬一般灰暗
为何为何曾共我一起的像时日总未逗留

——《追忆》

林子祥：我跟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因为他在我差不多一岁的时候就已经跟妈妈分开了。我一直跟着妈妈，后来又去了外国，所以跟他也没有什么联系。一直到1975年我回到香港，才开始跟他有了一点爸爸疼儿子的感觉。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已经30岁了，几年后他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我每次唱这首歌都会想起他。我们林家人都不太喜欢说话，就是看表情，我能看出来他很开心、很骄傲。每次我在电视上出现他都会录影。我知道他很开心，但是他不会讲出来，也不会跟我说你唱得很好，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不过他给我一个肯定的表情就已经够了。

对话 林子祥

2022年林子祥在一档综艺节目中和曾比特合唱了这首重新编曲的《单车》，一老一小，唱出了父子对望的温情，还有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爱和想念。

林子祥：现在跟儿子相处，我知道很多东西是需要讲出来的，不能只用表情来表达，这是不够的。我希望他往哪个方向做，都会讲出来。

对话 林子祥

出道50年，直到今天，林子祥还在持续创作。两个月前，他刚刚完成了新作《咏春》的录制。

林子祥：我每天起得很早，差不多四五点就醒了，有时躺在那里灵感就来了。写好的歌我就放着，如果没有机会或者没有很适合的用法，就丢在那里。这次刚好《咏春》需要一首这样的歌，所以就用起来了。

对话 林子祥

为歌曲录制和声的，是林子祥的妻子叶蒨文。林子祥与叶蒨文，一个被称为“铁肺歌王”，一个被称为“潇洒歌后”。1983年他们因合唱一曲《重逢》相识，如今已经携手走过了近30年的岁月。聊到妻子叶蒨文，林子祥更是展现出来了他柔情的一面。

林子祥：两个人相处要彼此妥协。
田川：在感情里面你们俩谁更强势一点？
林子祥：一定是她（笑），因为她什么都会讲出来。我就是可以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是……
田川：更多为别人着想。
林子祥：不能整天想自己要怎么样，我觉得一定要让其他人先，让别人先跑先做，我没问题。
叶蒨文：最近我们去了一趟新加坡，他一个房间，我一个房间。但是突然我到处都找不到他，后来发现他在厕所里面坐着。我说你为什么要坐在厕所里，房子那么大，地方那么多。他说外面好冷，这里不会吹到冷气。然后我就帮他冷气关了，他就出来了。他是如果不舒服了，就自己躲到一边，不会去打扰你。
田川：他刚刚也讲自己比较喜欢替别人着想。
叶蒨文：对，所以就要变成你帮他想，因为他不会为自己想，你就要去看他在干嘛，有什么可以帮到他。
田川：好有默契。

制作人：张燕

编导：沈爽

编辑：高宇、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