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艺术大师张大千画的鸟,没有翅膀也能飞!”
这话大约是对画家张大千艺术水准的最高评价,在民国的绘画大师里,张大千是与徐悲鸿、齐白石齐名的存在,他还被西方艺坛赞为”东方之笔”。
2010年,张大千逝世27年后,他的画作《爱痕湖》在北京嘉德拍卖公司拍出了1.008亿元人民币的天价,这在中国绘画史上是空前的。
伴随着张大千画作创下的拍卖奇迹,关于他何以能在绘画上取得如此大成就的探讨也纷至沓来。有人说是他的天分成就了他,也有人说他的成功是后天勤奋的结果,可他的女儿张心庆却不以为然。
张心庆生于1930年,是张大千唯一的嫡女,为其包办妻子曾正蓉生下的孩子。因为是嫡长女,加之张心庆出身时张大千已经30多岁,因此,原配虽并非张大千所爱之人,这个女儿却得到了父亲的喜爱。
张心庆受父亲影响最深,她和父亲相处的时日也颇多,但她却是在直到晚年时才参透了父亲的绘画秘密。
而这个秘密,也被张心庆看作了父亲留给子女的最珍贵遗产。
相比同时代的很多画家,张大千并不算有天赋者,他甚至称不上聪明,他自己就曾无数次坦言自己很笨。他甚至还称不上最用功者,但他画出的作品却总是极富感染力、极具美感。
张心庆认为,这是因为父亲心里装了一样很多人没有的东西。
而这样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父亲对万事万物的发自内心的博爱。而博爱,包括开阔的胸怀、对众生的平等爱、对世间万物的发自内心的喜爱、对凡尘种种的包容,甚至也包括对国家的爱。
而张大千之所以有如此觉悟,一来与他个人的悟性分不开,另一方面也与他早年曾出家为僧有关。
鲜为人知的是,“张大千”本叫“张正权”,大千只是他出家后的法号,取自“三千大千世界”。而他后来临摹敦煌字画,也与他这段出家经历有关。若非早年出家,他便不会对佛像有如此大的兴趣,自然也不会在敦煌临摹那许多年。
关于敦煌临摹的这段经历,因为一位文人的一篇报道,导致很多人都认为张大千破坏了敦煌壁画。但女儿张心庆却并不如此认为,她认为对艺术酷爱的父亲不可能破坏壁画还达30幅之多。
实际上,这件事早在1948年秋便有了公断,当时教育部长朱家骅将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常书鸿叫去,询问张案情况,常书鸿的回答是:
“张大千破坏敦煌壁画,纯属子虚,我是毫不晓得!”
张大千是否曾破坏壁画不可知,但他的276幅敦煌画为弘扬敦煌文化所做的贡献却是人所共知的。这点,始终觉得父亲心中有博爱的张心庆也深为认同。
那么博爱是何以能让父亲张大千笔下的作品与众不同的呢?张心庆回忆说,父亲张大千在讲述这个秘密时,是这样对她阐述的,他说:
“一个人没有开阔的心胸,怎画得出雄伟壮丽的山河;不喜爱动物飞禽,怎画得出奔腾的骏马,可爱的小鸟;不热爱大自然,怎画得出参天的大树,美丽的花…….”
这话反过来讲就是:只有有开阔的胸怀,才能画出雄伟壮丽;只有对世间万物的由衷喜爱,才能画出骏马等的神韵;只有对美好事物怀有热爱,才能画出花草树木的美……
张大千是如此说的,他一生也是如此做的。
张心庆在年过八旬时,依旧记得五岁那年,即1935年发生的一件小事。那年,她的阿婆得了病,但因工作的缘故,张大千在母病很久之后才回家探望母亲。
那天发生的一切,张心庆一直记得:
“爸爸一进门就给阿婆跪下磕头了,他满怀愧疚地说‘您老人家病了,我没有回家伺候您,是最大的不孝,请您想开些,不要生气….’”
那天,早已成名的张大千竟亲自去厨房为母亲端来热水为她洗脸、洗手、剪指甲,末了,他还为母亲小心翼翼地洗了脚。张心庆回忆说:
“爸爸耐心地将裹脚布一圈一圈地解开,给奶奶轻轻地洗脚,慢慢地按摩。”
张大千握着阿婆那双被扭曲小脚揉搓的画面,就这样深深地刻在了张心庆脑海。
同样给张心庆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父亲张大千对伯父、伯母的特殊照抚,小小的她一直记得,每次父亲办完画展回来都会先给伯父伯母送完东西之后,才给自己的妻子、子女送。通常,送给伯父伯母的东西还都会明显地比其他人好。
直到长大后,张心庆才知道:父亲这是在感恩。
原来,张大千幼年时家贫,张母只得靠给人家绣花、做嫁妆赚些钱。这段时日里,家里的事情全是张大千三嫂照应的。是在三嫂的照顾下,张大千才得以顺利长大成人。
对于这段过往,张大千一直铭记于心,他成名后分外敬重哥嫂,无论任何时候他都一直谨记“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对有恩于自己的亲人是如此,对于身边的学生甚至学生家属、师兄弟,张大千也是如此。
张心庆一直记得,有一年,她和妹妹拖欠了学费,原因是:父亲“擅自”挪用了她们的学费。而张大千花掉这笔学费的原因,张心庆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将这笔钱用来垫付穷师兄妻子的医药费了。
大约,经常接济身边人也是张大千虽收入不菲却始终贫穷的原因之一。但这远不是他被媒体称作“最富有的穷人”的主因,他得这一头衔的主因是:他喜欢收藏古画。
张心庆一直记得,父亲每次办画展虽都会赚很多钱,但张家却似乎从来没富裕过,她说:
“根据爸爸的收人,我们家完全可以购置田产,住豪门大宅,可我们的家却‘富可敌国,穷无立锥之地’。家里的住房,全是租借朋友的。”
原本收藏古画也是可以赚钱的, 可张大千收古画的目的却并不为挣钱,他做这些甚至也并非为了鉴赏,而是为了保护它们。
后来,张大千收藏的这些珍贵字画,包括《韩熙载夜宴图》、《潇湘图》、 《万室松风图》及批敦煌卷子、古代名画等,均被张大千半送给了国家。
当张心庆问他为何不将这些字画卖给出高价的外国人时,他定了定神说:
“这些古画是中国的珍宝,不能流人外国人手中,我不能做遗臭万年的事。谁叫大陆是我的母亲、我的祖国,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是我的选择。”
正是在父亲的影响下,1954年,张大千离开大陆后,张心庆和母亲曾正蓉做主,将父亲爸临摹的敦煌壁画279幅捐献给了四川省博物馆,母女的这一决定自然深得张大千赞许。
1983年4月2日,张大千在台因心脏病发离世后。他更是将生前留下许多的画和古迹,都捐给了海峡两岸的博物馆,就连他的住所“摩耶精舍”都捐献了。
张大千是民国史上为数不多的将艺术看得比钱财等更重要的艺术家之一,在艺术面前,钱财从来是微乎其微的存在。
既不看重钱财等身外物,张大千自然也是从来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曾在寺院做过僧人的张大千讲究众生平等,这也曾给张心庆留下过深刻印象。
1963年,张心庆陪父亲张大千去香港。当时他们住的酒店有两位打扫卫生的服务员,有一天,他们怯生生地对张大千说:
“我们想请您画一张画。”
张心庆以为此时已疲倦的父亲会随意打发了他们,没想到张大千却笑着说:
“你们怎么不早说呢?我还以为你们不喜欢我的画。你们每天为我做这么多事,我怎么能不感谢你们呢?我马上动手画。”
张心庆听得出来,父亲的言辞间还似有嗔怪的意味,说完后,他便铺纸提笔挥毫为他们作画了。张心庆依稀记得,两幅画中一幅是松下老人,另一幅则是花卉。
一旁一直观看的客人看得出神,从穿着打扮来看,这位客人当是一位权贵。待张大千画完后,他提出要出高价买下这幅画。可张大千却头也不抬地道:
“这两幅画已经有主了!”
当这位权贵知道张大千这画是送给服务员时,很惊讶地道:“我还不如他们?”
张大千听完后说的那句话,给张心庆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说:
“人从来没有贫富贵贱之分,我对人从来一视同仁!你好自为之!”
张大千的博爱也体现在他对人的尊重上,张大千虽不满封建包办婚姻,但他并未像民国其他才子一样与原配离婚,他成名后,原配与他虽无太多感情,但他始终保留了原配的地位并照顾了她一生。
人说善有善报,这话在张大千身上也得到了印证。
张大千哥哥张善孖是“虎痴”,早年,他经常与哥哥共同作画:哥哥画虎,他补景。这意味着,张大千是在给哥哥做陪衬,是因为张大千不会画虎吗?并不是,实际上,张大千的虎画得极其传神。
有一次,张大千醉酒后画了一张虎图,这张虎图流出去后不少人争相高价请他画虎。可张大千却后悔极了,他甚至就此立誓:永不再饮酒,永不再画虎。
张大千此举,是为了避免和哥哥张善孖成为竞争关系,在他眼里,“虎”永远是哥哥的“活儿”,既如此,他自是不能碰的。他不仅不画虎,甚至还为了哥哥刻意避开与哥哥类似的画法,这样一来,就没人将他和哥哥作比,自然也不会影响哥哥分毫了。
后来,恰也因此,张大千才摸索出了自己风格迥异的画风,他后来还开创了泼彩画法的新奇画法,真真是“善因结善果”!
在张大千这儿,文人从来不相轻,在他这儿,只有彼此发自内心的尊重。张大千曾在女儿问自己和徐悲鸿、齐白石哪个画更出色时告诉女儿:“他们都比自己出色,自己是学习他们来的。”
可后来,徐悲鸿却夸赞张大千是“五百年来第一人”,言外之意是:自己是远不如张大千的。而与张大千并称“南张北齐”的齐白石,也在谈到张大千时连连交口称赞。
能得两位大师如此盛赞,也只有张大千了。这一切,无疑是他发自内心的虚心所换来的结果。
张大千的虚心是由内而外,他内心的博爱更是如此。这两样的共同作用下,若张大千不能成为时代大师,才真真奇了。
博爱,可以致天下,这个道理,张大千不仅摸索到了还将他用到了艺术上。于是,他的画笔便有了魔力,这魔力,创造出了无数绚烂,并让张大千在中国文化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张大千悟透的“博爱”也影响到了子女,多年后,在无数磨难中走过的张心庆终在老年悟得了父亲的秘密。自此,她便一直生活在由内而生的喜悦之中。
晚年的张心庆子女都有了出息,她的生活也有了极好的安顿。但说,自己只剩下一个心愿:就是写写父亲张大千,让世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她说她要让世人知道父亲一张张绚烂画作背后的心灵是怎样的,她想让世人知道他心里蕴藏着的秘密。
“这些才是爸爸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张心庆眼里闪着泪光道!
这样的张心庆不免让人想起很多年某位艺术家的临终遗言,一位大师曾在临死前给后人留下一个四字遗书,上面写着“无情无艺”四字,辞别人世前他对同样从事艺术的儿子说:
“你参透这四个字的那天,就是你成为大师的那天”。
可惜,他的这个儿子到死竟也未参透这四字。
其实,这四字中的“情”与张大千的“博爱”是一个意思。当你心里装着对于这个世界的真挚热爱时,你的内心也就有了最敏锐的感知,自然,在艺术上便能通达最细微处,而最细微处恰是艺术登峰造极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