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净语
当红男女偶像,动作明星,警匪,枪战,飞车,爆炸——这是想要成为商业动作大片的电影《盗日者》的关键词。
核武器,反政府,军国主义历史,摇滚,颓废,虚无——这也是日本排名第一的邪典电影《盗日者》的关键词。
主打明星、动作戏的《盗日者》,海报却是横尾忠则的先锋设计
导演长谷川和彦,仅有两部作品:1976年,他通过反商业电影公司ATG拍摄的文艺片《青春的杀人者》夺得了年度《电影旬报》十佳第一名;1979年,他又凭商业娱乐片《盗日者》得到了《电影旬报》年度读者投票第一名,他曾经的师傅今村昌平的《复仇在我》位列读者投票第二——而在当年的旬报十佳中,第一、第二名也不过是同样的两部电影调了个个而已。
改编于真实青少年犯罪事件的青春电影《青春的杀人者》
前脚拍文艺片,后脚拍娱乐片,站着把钱赚了,这大概正是他的远大志向。
出身于70年代经营不善,投身情色片生产,但仍然保持着作者导演志向的老牌电影厂日活,长谷川在1982年成立了「导演联合」组织,誓与商业大厂分离开来,拍出作者性和娱乐性兼具的作品——比如说,起始九名成员中的相米慎二,就刚为角川公司拍出了《水手服和机关枪》,开始了青春电影大师的生涯,而角川也正是凭借这部电影开启了偶像电影的时代,成为了80年代日本商业电影复兴的象征。
《盗日者》是在出道作品获得了影评家的认可之后,在市场上的一次大胆的尝试。
如文章开头所说,采用了有「日本的David Bowie」之称的耽美人气偶像泽田研二,以及刚凭大林宣彦的处女作、偶像恐怖片鼻祖《鬼怪屋》大红的池上季实子扮演亡命天涯的风尘眷侣,还起用了《无仁义之战》主演、相当于「日本刘德华」的明星菅原文太出演警察,插入了大量动作戏。
然而,在早年为日活写过诸多狂暴的青春片剧本之后,这部电影从根本上也带有作家电影的气质:一个普通而百无聊赖的中学教师,从核电站秘密偷来了钚素,在家中手工合成了原子弹,并以此要挟政府,与代表正义的刑警展开了对抗。而美貌的电台主播也被他的浪子气质所吸引……
从简介来看,很明显后半段是商业电影的套路,而前半段才在影评上有重要意义——对每天做功课一般在家合成原子弹的长达半个小时的「日常」描写,无疑是对这个笼罩在核阴影下的国家的最大讽刺。
而制造核武器的犯罪者,却因为长期辐射而患上癌症,也无疑是日本军国历史的影射。
出生于广岛的长谷川和彦,在原子弹爆炸时正是五个月大的胎儿,因此日本的战争史也是他个人的历史。
影片开头就是十分具有政治含义的一场大戏:一位穿神风敢死队军服的老人劫持了公交车,试图冲击皇宫,「要回自己死去的儿子的性命」。
而充满了反社会气质的男主角也是在这里结识了满身正气的警察,期待着与他较量——这些政治符号当然可以解读为老式左派对军国主义的控诉,但长谷川的思考却更为复杂。
他真正想捕捉的,是60年代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退潮之后,与政治革命不同的70年代的「新的」反抗的形式。
70年代消费主义的扩散正类似今日的中国,新一代政治冷感的年轻人被称为「麻木的一代」。
在失去口号、理想破灭的后革命时代,年轻人的不满该如何宣泄呢?以颓废形象走红的泽田研二扮演的男主角,面对的正是这样的问题。
在做好了原子弹,准备与政府对峙之时,男主角竟然想不出该提什么要求。最后,他挤出来的三个要求竟然是:
一、不要中断棒球比赛的转播。
二、让滚石乐队来日本演出。
三、给我五亿元(好偿还制造原子弹欠的债)。
娱乐、摇滚乐、还钱——这就是「今日」的年轻人勉强列出来的愿望,既虚幻,又现实。
《盗日者》并非影射历史和反政府的政治隐喻电影,而恰恰捕捉的是消费时代下反抗的无力与空虚感。
最后,男主从百货商场的楼顶将要求的五亿元钞票抛洒一空,而市民们冲破了警察的防守,乱作一团……这不仅是对国家机器的戏弄,也是对消费社会中大众的嘲讽:群体暴动不再是为了革命,而是为了金钱。
最后犯罪者与警察的对峙镜头也令人玩味。
前者背后象征传统与野性的「日本武道馆」和大片的森林,与后者背后代表文明与权力的现代都市,或许将会维持永恒的对抗。
《盗日者》的商业大片梦最终还是失败了,在大城市的上座率很高,但是在地方影院却遭到惨败,总体来说作为大火的《日本沉没》的反面,被列为了70年代娱乐商业片的反面教材——但它至少拿了许多奖。
但从《盗日者》以来38年,这位当时的「新锐导演」却再没有拍出一部作品,据说是提高了自己的标准,一直找不到拍出来能够超越前作的电影。
在80年代末,该片的录像带停止了销售,据说是因为片头对天皇的影射,也有说是因为泽田研二不忍心自己被塑造成宅男犯罪者而形象大毁。
但在绝版之后,《盗日者》仅在少数电影院的cult电影特辑中上映,反而逐渐在小众影迷中确立了地位。
比如说庵野秀明在EVA剧场版《破》中,就借伊吹上班,使用了《盗日者》中的经典插曲,来表现当代城市作为巨大而自动运转的机器的——人们在其中行走、生存,甚至连70年代的空虚感都感觉不到了。
影片的最后,在繁华的东京街头,原子弹进入了倒数。它到底会不会爆炸呢?这个镜头就是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