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词烂调
她这一辈子，统共怀过九个孩子，大女儿一岁多时不幸夭折，中间又因各种原因流产了两个，最后成功养活下了何家丽六姊妹。
这也就是说，在超过二十年的时间里，她都在没完没了的生育，直到上了年纪再加上子宫下垂，才彻底断了她的生育路。
而这一切，只因为困扰了何常胜一辈子的那两个执念：一个是入党，一个是儿子。
这么些年来，就算大老汤三兄弟极力阻挠，常胜都没熄了入党的心，而哪怕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儿，他也是一再失望却从未绝望。
可是，外人的冷嘲热讽和丈夫越来越冷漠的反应，早就让生儿生女成了美心永远的痛，
所以，当医生宣布她不适合再继续生孩子时，常胜万念俱灰，可对美心来说，却无异于从无穷无尽的生育噩梦里解脱了出来！
01、招弟。
要真论起来，何家丽才是家里的老二。
她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何家美，长得漂亮还分了母亲刘美心名字里的美字，只可惜福薄，一岁多时跌进火盆里呛死了。
可想而知，初为人母的美心要多伤心。
再加上，算命先生说何家的第二胎原本应是个男孩，因命硬的家丽抢着投胎，才挤走了他。
更糟的是，家丽本就长得不算美，还一出生就暴哭，导致美心非常不喜欢这个二女儿，没等她满周岁就丢给了婆婆何文氏。
从1952年出生到1960年这八年间，他们两口子从江都老家到淮南支援城市建设，留下家丽跟着老太太在老家度过了童年。
一家人聚少离多，家丽跟父母感情并不深厚，印象中的妈妈对她也很冷淡，总是乜斜着眼叫她丫头片子。
一直到了三年困难时期，农村都有人吃树皮了，老太太才不得不带着家丽到淮南投奔儿子。
在这八年里，美心流产了一次，过了许久才又怀上，两口子都想要个将来能顶门立户的男孩，哪怕吃饭不干活也认了。
可是，那会儿城市里粮食也定量发放，美心怀着孩子食量更大了，只饿得脸都瘪瘪的了，即便都快到临产了，她都还在坚持上班。
老太太带着家丽过来照顾她生产，可也多了两张嘴，尤其家丽正在长个儿，嘴也壮，就算老太太手再巧，分到手的粮食也不够吃的。
这也就解释了，美心为何总是为了点吃的跟家丽翻脸，母女俩反而处得跟仇人似的。
没看到，常胜就连给老娘和女儿吃半片撒子都要避着她，怕的就是她好不容易见着点带油的吃食，肯定不要命。
至于家丽那句大义凛然的质问，“为什么妈能吃我们不能吃”，则被他一句话给驳了回来
“这个死丫头！没你妈哪来的你！本末倒置，反了教了！你妈能生弟弟你能吗？”
其实，常胜又何尝不是在尽可能把那点口粮省给怀着运的功臣，哪怕他自己饿得手腕都浮肿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算命的胡瞎子说，美心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孩。
那还有什么说的，就连老太太都开始限制家丽多吃多占了，家里但凡有点吃的，也都趁着家丽不在的时候尽着美心吃。
甚至，她还把早就许给家丽的银项圈给了美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毕竟，地保住了，才能有庄稼。
结果，美心鏖战六小时，生下来的却还是个女儿。
听着汤婆子不怀好意的报喜，美心伤心得哭了，而常胜则丢掉最后一个烟头，快速下了楼。
之前，常胜在单位就总是被大老汤三兄弟和朱德启打趣，说他家缺少一个“公”的，势单力薄的他无力反驳，心情一直很低落。
毕竟，大家都是背井离乡来到淮南，一个单位里干着活，年纪又差不多，比是难免的，不仅工作上比，就连生孩子也比。
而常胜本就被官大一级的大老汤打压，因为连着生女儿，在大老汤面前，更加永远都是“小老弟”了。
不过，看着常胜阴沉着脸进出，美心就算因为又生了一个女孩而觉得有点“理亏”，也少不得更加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脱罪：
“说话呀，什么意思，生了丫头就挂拉着脸，怪我？这是生产合作社，也不是我独家经营。”
两口子斗法的结果就是，常胜这个一家之主，给老二取名家文，并附赠了“招弟”这个小名！
02、命里无时莫强求。
生完家文，美心怕单位有意见，就想“休耕”一段时间好歇歇地。
直到家文两岁半，最困难那段时期过去了，物资供应也在慢慢恢复，常胜和美心又有了“开荒”的打算。
老太太虽也有意让他们试试张老推介绍的生儿子的“秘方”，可苦于没有肉吃，好不容易抢到的那根猪尾巴，就算片得再薄，也是两顿就没了。
再加上，常胜以生孩子是合作社为由，认为要两个人都有劲才能生出带把的来，也加入了抢食的行列。
美心虽然为难，可经刘妈一提点，也信了张老推说的那个吃肉就能生儿子的秘方：男人亏了身子，犁地没质量，自然生不出儿子。
所以，她才本着无论生儿生女都是最后一胎了，把私藏的那一斤肉票拿了出来，下定决心弄了一顿肉菜吃。
然而，美心那套男孩投胎也看肚子油水的歪理并没有得到证实，她在戏院看戏时早产，生下的又是个千金。
常胜刚急冲冲地走到保健院门口，听到这个消息，本来是扭头就要走的，在老太太喝令下才调整呼吸走向病房。
可就算这样，面对连哭都没力气的美心，他也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直到美心愧疚地说出对不起，他才挤出一句“跟你没关系，都是命。”
都说命里无时莫强求，可常胜却偏偏解不开心里那个疙瘩。
他明明都跟美心说好了，生到老三就到此为止了，美心工作上刚有起色，当上了小组长，正忙着研究酱菜新品种，也不打算再生了。
可怪就怪大老汤、朱德启这些老小子们，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常胜的“失败”——生不了儿子，没人顶门立户，传不了宗，接不了代。
这不，常胜在澡堂被大老汤三兄弟一刺激，气急败坏地砍了院里的枣树，明明没有酒量却喝起了闷酒。
见此，就连一心想抱孙子的老太太都忍不住劝他，做人要看得开：
“常胜，妈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知道你在外头受委屈，更知道你是个孝子贤孙，可人再犟犟不过命！别拿老天的玩笑惩罚自己！今儿个老娘我陪你喝，喝过这一场，什么都过了，继续朝前看！家丽，拿杯子！”
而当美心去朱老大的船上找到醉酒的常胜，看到他委屈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哭，忽然很心疼这个男人，于是就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
当时已经有妇女上节育环了，可美心一直以对身体不好拖着，直到再次害喜，街坊四邻才知道美心又给老何家带来了希望。
结果，一个产房里躺了七个孕妇，生了六个“小弟”，只有美心生的是“小妹”。
这一回，常胜转头就走，就算老太太在后头连声喊他，他也没有回头！
03、流产。
自从老四出生，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常胜，话就更少了。
当然，大老汤那些人少不了又要讽刺他一番，这些他司空见惯了，倒是没什么，可别人偶尔的关心，反而成了他的心理负担。
所以，他才经常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做点木工活。
可刚出生的老四爱哭，碗还端不稳的老三也凑热闹，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常胜看着这个阴盛阳衰、嘈杂不堪的家，只觉得心烦。
就算这样，常胜也不承认自己是那种不响应国家的号召、看轻歧视女性重男轻女的人，家里家外也都很尊重女性。
“只是，比如像此时此刻，他就会突然觉得一种巨大的孤单裹挟着他。他迫切需要同类，真正的男人，哪怕只有一个，可以里里外外和他站在一条战线，填补他心中的不安全感。然而，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加上两个不在的孩子。他至今已有过六个女儿——‘前世的情人’未免也太多了些。”
但在美心看来，常胜的不耐烦，就是在对她摆脸子。
当看到他宁愿睡长凳都不跟她们母女睡一张床，美心才真的怒了，才一度有了把老四送人的念头。
毕竟，在外头听别人风凉话也就罢了，回来还要看丈夫的脸色，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不好受。
其实，常胜本来去单位请了假陪她一起回娘家，结果公家车半路坏了，赶到火车站火车都发车了。
可看常胜迟迟未到，美心转脸就伤心地哭了：
她怨恨常胜，怨恨自己，怨恨老天爷。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努力总是得不到回报。还有常胜，连站台都不来一下，是讨厌她，还是不想见老四？一样是人，何必这般三六九等！
那一次，她本想着把老四扔在路边不要了，可最终还是没狠下那个心。
等到美心从娘家回来，正赶上厂子里如火如荼开展各种活动，两个人一忙起来，夫妻关系也缓和了许多，常胜看老四不再是“眼中钉”了。
那段时间，在社会风气的带动下，美心的工作积极性很高，还当上了厂里的劳模。
所以，当她无意间得知自己有可能又怀孕了时，心里其实很烦。
可孩子既然来了，她少不得又要生下来，只是她也告诉自己保持平常心，不在意，无心插柳，或许柳就成荫了。
而当时常胜在单位又受到大老汤等人的敲打，情绪低落，即便是听说美心又怀了运，他也不抱什么希望。
不过，当美心话里话外透露出最后一胎的意思时，常胜也不言语，似乎还不想要那么快彻底结束。
或许也正是因为对这一胎太疏忽，美心又一心要进步，哪怕头天听报告时淋了雨被送去了医院，第二天还坚持挺着大肚子去上班。
结果，她在雨中推酱油缸时，用力太大流了产，还是个男孩。
病房里，美心呆呆地躺在病床上，病房外，常胜恼得捶胸顿足！
更惨的是，美心没保住好不容易怀上的男孩，味精厂也没能进去，反而便宜了跟她同组的大老汤的老婆。
美心虽然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不能自拔，可听到刘妈安慰她说，“见着男孩影子了，等于有人来认门儿了，下一胎保准是男的”，也是头皮发麻。
一胎又一胎，没完没了！
04、娘子军。
可美心就算悲伤失落，还是被常胜用一双尼龙丝袜就回心转意。
其实，就算美心又怀上了，对于生男孩，常胜几乎都想要放弃努力了。
可美心有了上一胎的教训，上班的积极性大减，又认为自己生了那么多胎，也该好好被照顾一次了，干脆在临产前就住进了保健院。
结果，老五出生时偏偏头太大导致难产，拿产钳也夹不出产道，最后只能剖腹产。
整个过程中，常胜关心的只有孩子是男是女，而当美心失血过多，医生建议剖腹产时，他本能地立刻表示无法接受。
“他听人说过，剖腹产的妇女，有的无法再生育。他得留点后路。庄稼黄了能再种，土地不能破坏了。”
还是听了老太太训斥，他的脑子才转过弯来，同意剖腹保大人。
可好不容易等到护士出来报喜，常胜一听又是“小妹”，脸登时绿了，转身就走，老太太在后头喊也没用。
老五出生后，常胜气得在家歇了几天，连名字都不愿给她取，再加上他始终认为老五出世时被产钳夹得有点脑子不好，甚至都不想让她姓何。
美心本就是剖腹产，看到丈夫这个死样子，更是身心俱疲，最后她赌气地给老五取了刘小玲这个名字。
可就算这样，常胜在单位再次遇挫后，竟还有脸让美心再给他生一个孩子。
“现在局势你也看到了，这一辈我恐怕是都斗不过大老汤他们家，可下一辈呢，也就一直这么输着？”
美心本就视自己为何家的千古罪人，面对常胜铁汉柔情的请求，就算再不情愿，也根本拒绝不了。
在常胜保证是“最后一个”的情况下，美心妥协了，两人抱着最后一胎的心情，认认真真完成了造人的整个流程。
可事与愿违的是，老六生下来又是个闺女，
而且，这次的“联合生产”失败后，因为上回剖腹的伤口受影响，加上美心又上了年纪，夫妻俩生育的后路就彻底断了。
当得知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儿子了，常胜就在小事上找了好几次茬儿——借题发挥，大发雷霆。
这回，他倒是没说不给老六取名字，而是一时间根本没头绪。
可美心看他那个为难样，却无端受了刺激，生之前装孙子，生完了都是大爷，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怨气，一下子就爆发了。
“要不送人！不要了！”
常胜在单位被大老汤磨得没脾气，在家却一点就着，竟然玩世不恭的语气说：“好好好，送人好！都是张嘴的没有做事的。”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你妈都不是人，我们都不是人！”
最后，还是长大了的家丽出面缓和了局面：
“爸，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家，一个真正的老何家，团结一心，努力奋斗，一致对外，共同进退，热火朝天，朝气蓬勃，大有希望，这不，就在眼前了，你掌管的是红色娘子军哇。”
其实，常胜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认为，只有人丁兴旺，只有生下儿子，才能把何家这一门一姓传下去，才能不受欺负。
殊不知，大老汤他们欺负他，只是因为他过于懦弱，他越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他们就越是要有事没事就踩他几脚。
常胜这一辈子只顾生儿子，好在大老汤面前挺直腰杆，却看不到女儿们缺吃少教，也看不到老太太为了一家人的口粮担心。
同样，他也看不到美心为此承受的痛苦，她一次次过鬼门关一样为他生孩子，却一再被他冷了心。
随着女儿们一个个出生，她早就生得没了自我，在家也没地位可言，内心的空虚更是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常胜和老太太在时还好，等两人都离世了，晚年的美心难免要找一下存在感。
可她一辈子时间大都在生孩子，根本不用操心问事，真让她自己做主，她反而无所适从，也根本镇不住那几个暗怀鬼胎的女儿们。
结果就是，她被老六撺掇着把任性、自私、糊涂、偏心发挥到极点，差点捣散了这个家！《六姊妹》原著：何常胜到死都不知，生孩子成了刘美心永远的痛
声明：个人原创，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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