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上,他是中国“道统”观念的确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散文方面,是唐宋八大家之首,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诗歌方面,求新求奇,以文为诗,以论为诗,对宋诗产生了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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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768年-824年),字退之,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人。自称“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唐代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

韩愈出生于一个官宦之家,不幸3岁丧父,由其兄韩会抚养。10岁的时候,韩会也病逝于韶州任上,韩愈遂随寡嫂避乱宣城。韩愈从小刻苦读书,无需督促即能自我勉励。

19岁的时候,韩愈来到长安,投奔身为殿中侍御史的族兄韩弇(yǎn),并希望能得到推荐,未果。第二年,韩愈取得乡贡资格后再赴长安,不幸韩弇死于平凉劫盟(吐蕃为诱杀唐朝将士而策划的一次无耻行动)。韩愈无依无靠,生活困顿。一个偶然的机会,韩愈拦住了北平郡王马燧的车马求助,马燧乃一代名将,当初也极力赞成与吐蕃的会盟,不想却被吐蕃算计。了解了韩愈的情况之后,有感于其族兄韩弇之死,遂把韩愈安顿在自己的府邸中,并资助其参加科考。韩愈曾做《猫相乳》以感其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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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三年里,韩愈连续三次参加科举考试,均以失败告终,羞愧莫名,遂返回宣城发愤用功。

公元792年,第四次参加考试的韩愈终于进士及第。按照唐朝规定,进士还需要通过吏部的选试,才能授予官职。韩愈又连续参加了三次吏部主持的博学宏词科考试,都未通过。其间,韩愈曾三次上书宰相,均石沉大海。

796年7月,29岁的韩愈因宣武节度使董晋的推荐,得试任秘书省校书郎,并出任宣武节度使观察推官。在近三年的任职期间,韩愈利用各种机会,宣传自己关于散文的文学主张,即:继承先秦两汉传统,反对重形式轻内容的骈体文。后董晋逝世,韩愈随董晋灵柩离开宣武军,刚走四天,宣武军便发生兵变,留后被杀,军中大乱。韩愈因提前离开得以免祸。不久,韩愈应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之聘,出任节度推官,试协律郎。因性格直爽坦率,韩愈在那里并不融洽,数月之后离开。

801年,韩愈第四次参加吏部考试并获得通过。被任命为国子监四门博士。两年后,韩愈晋升为监察御史,适值关中大旱,百姓流离失所,而京兆尹李实却封锁消息,谎称关中粮食丰收,百姓安居乐业。韩愈上疏弹劾,反遭馋害,被贬为广东阳山县令。一年后,迁为江陵法曹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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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6年,韩愈奉召回长安,官授权知国子博士。两年后,正式担任国子博士。再两年,又降职授河南县令,适值当地藩镇暗中蓄养士兵,窝藏逃犯,图谋不轨,韩愈积极布置应对措施,使之不敢行动。一年后韩愈回到长安,先后任尚书职方员外郎,国子博士。有感于自己屡次贬谪,韩愈创作《进学解》自喻,当朝宰相惜其才,调其任比部郎中、史馆修撰,修撰《顺宗实录》。后又任职知制诰、中书舍人等。

公元817年,为讨伐淮西叛藩首领吴元济,宰相裴度任淮西宣慰处置使,并聘任韩愈任行军司马。韩愈建议裴度派精兵千人从小路突袭蔡州,裴度未采纳。后李愬雪夜提兵入蔡州,生擒吴元济。大家都为韩愈惋惜。韩愈又建议裴度借平定淮西声势,用书信说服另一叛藩——承德节度使王承宗,裴度采纳。韩愈遂口授书信,叫人笔录后送达王承宗,果然,王承宗摄于兵威,归附朝廷。

淮西平定后,韩愈因功授职刑部侍郎,唐宪宗命他撰写《平淮西碑》,碑文渲染了裴度的事迹,忽略了对生擒吴元济的李愬的描写,李愬之妻入宫禁诉说碑文失实,宪宗遂换人重新刻写。

公元819年,宪宗派使者前往凤翔迎佛骨,韩愈上《论佛骨表》极力劝谏,并要求将佛骨烧毁。宪宗勃然大怒,甚至想对韩愈处以极刑。在众臣的劝谏下,韩愈被贬到潮州任刺史。为此,韩愈写了一首律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其中有“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等句,表明心迹。

后宪宗也觉处罚太过,就把韩愈调任袁州(今江西宜春)刺史,不久,又调回京城任国子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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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21年,韩愈任兵部侍郎。适值镇州(今河北正定)兵变,新任承德节度使田弘正被杀,都知兵马使王廷凑自称留后,并向朝廷索求节钺。朝廷经反复考量,决定赦免王廷凑及兵变士兵,并派韩愈为宣慰使,前往镇州。

此行凶险,百官都为韩愈的安全担心,唐穆宗也嘱咐他谨慎从事,不必急着前往。韩愈慨然说:“皇上命我暂停入境,这是出于仁义而关怀我的人身安危;但是,不畏死去执行君命,则是我作为臣下应尽的义务。”毅然只身前往。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攻心舌战,韩愈顺利安抚变乱。

随后,韩愈转任吏部侍郎,次年升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因不参谒宦官,被御史中丞李绅弹劾,韩愈不服,称此举经穆宗恩准。朝廷便调韩愈任兵部侍郎,不久,复任吏部侍郎。

公元824年,韩愈病逝于家中,享年57岁。获赠礼部尚书,谥号文。

纵观韩愈一生,其做官,直言敢谏,正气凛然,虽屡遭贬责而不改初心;其做文,气势雄伟,说理透彻,反对重声律对仗轻内容的骈体文;思想上,力辟佛、老,致力于复兴儒学,并取得了重大的成功;在做官为学之余,不忘资助他人,奖掖后进,如孟郊、贾岛、李贺、皇甫堤、李翱、李汉等,故其虽逝去,其影响却日益广泛。

两百多年后,宋神宗追封韩愈为昌黎伯,并准其从祀孔庙。

韩愈是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文学家,也是一位重要的文学思想家。他的文学思想不仅是其个人与其时代古文创作经验的总结,也是唐宋两代古文运动的指导思想,是唐宋八大家共同的思想基础。修辞以明道或“文以明道”和“不平则鸣”,是韩愈最重要、最有影响的文学思想命题。

韩愈文学思想的核心概念是“道”。韩愈之“道”,是先期时期的孔子与孟子的思想,即孔孟之道。对此,韩愈在《原道》中说得非常清楚:

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

先秦孔孟子之道,核心的思想是“仁义”。孔子说:“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从爱人推衍到爱物。

韩愈所继承、阐释与发扬的,正是孔孟的“仁义”思想。韩愈的文章中,“仁义”是频频出现的。如《原道》言:“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原人》言:“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 《答李翊书》言:“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煜,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送浮屠文畅师序》言:“道莫大乎仁义” 《衢州徐偃王庙碑》言:“凡所以君国子民待四方,一出于仁义。”

韩愈赞赏、评价他人时,首先言及的也往往是“仁义”。如《欧阳生哀辞》言:“詹事父母尽孝道,仁于妻子,于朋友义以诚。气醇以方,容貌嶷嶷然。” 《与鄂州柳中丞书》言:“阁下书生也,《诗》《书》《礼》《乐》是习,仁义是修,法度是束。” 《送区册序》言:“入吾室,闻《诗》《书》仁义之说,欣然喜,若有志于其间也。” 《朝散大夫越州刺史薛公墓志铭》言:“公于伦次为中子,仁孝慈爱,忠厚而好学,不应征举,沈浮闾巷间,不以事自累为贵。” 《南阳樊绍述墓志铭》言樊宗师为文“必出于己,不袭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难也!必出入仁义,其富若生蓄,万物毕具,海含地负,放恣横从,无所统纪。然而不烦于绳削而自合也。”

韩愈论述儒家之道时,提出:先秦的儒家思想,“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即是说儒家之道,传到孟子那里为止,孟子之后的荀子的汉代扬雄,都“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其思想已经不属正统的儒家。韩愈将荀子与孟子加以区别。这是很重要的见解。

孟子和荀子都是先秦时期重要的思想家,是孔子思想的继承者。不过,他们分别着重发挥了孔子思想的不同方面。大致上可以说,孟子侧重于发挥孔子关于“仁”的思想。《孟子》一书言“礼”仅64次,言“仁”则多达157次。孟子还把“仁”推及政治领域,提出了仁政的政治理想。荀子与孟子不同,他则侧重于发挥孔子“礼”的思想,并且把“礼”与“法”结合起来,初步形成了一种兼容儒法的思想学说。这与孔子就有所偏离了。

尽管孟子最接近孔子,但从汉代起,社会所理解与接受的儒家思想却主要是荀子的思想。这是因为,孟子言“仁”,包含较多的古代民主色彩,他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对政治现实持批判态度,并且以“师道”作为对抗君权的精神力量,强调士人在政治权势面前需保持应有的道义尊严,甚至要求君王对士人“学焉而后臣之”,孟子的这种态度自然不能为大一统的封建统治者所欣赏。与此相反,荀子强调的不是“仁”而是“礼”,“礼”的实质在于“分”:分尊卑,分贵贱,分上下,这是封建统治者所需要的。整个汉代,发生最大影响的是荀子。《史记·吕不韦列传》就说“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班固把《荀子》当作孔子七十二子之后的代表作。王充的思想有很多来自荀子。《论衡》中有《问孔》、《刺孟》,对荀子无此批评。荀子还深刻影响到董仲舒、贾谊等人。刘向曾说董仲舒尝“作书美荀子”,董仲舒的思想也正是对荀子思想的发展。

韩愈对孟子特别推重。他《送王秀才序》说:“吾常以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吾少而乐观焉。”又云:“故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他在《上孟尚书书》中说道:“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然赖其言,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已。”“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这是对孟子的极高的评价。韩愈对荀子则有所批评,而对汉代儒学则更是加以批判,说道:“汉氏以来,群儒区区修补,百孔千疮,随乱随失,其危如一发引千钧,绵绵延延,浸以微灭。”实际上是根本否定了汉代儒学的价值与合法性。

韩愈崇尚孟子而否定汉代儒学,是有原因的。孟子的思想,特别是其社会政治思想,在前秦诸家乃至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可说是最有光彩的。在君主与民众的关系上,孟子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说,把人民放在第一位,国家其次,君在最后。认为君主应以爱护人民为先,为政者要保障人民权利。在君臣关系,孟子提出:“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把君臣关系看做是一种相互对待的关系。孟子还提出:“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极端反对臣对君的阿谀奉承。孟子的这些思想无疑是非常进步的,但后人坚持这一思想原则,则不可避免地要与皇权发生冲突。韩愈本人也正的如此。韩愈自己也明白,他所信奉的先秦儒家思想在现实政治中是行不通的,只能用文章表达出来。《争臣论》言:“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就已经说得很清楚。

在文道关系上,有几种不同说法,这就是修辞以明道或“文以明道”、“文以贯道”和“文以载道”。修辞以明道,或文以明道,其意思是说,“道”需要用“文”来“明”的。“明”,是彰显的意思,就是说,文章“明道”的过程,就是使道得到彰显的过程。反过来说,没有“文”,道也得不到彰显。这就是说,“文以明道”之说,强调的是“文”的作用。

  “文以贯道”是韩愈的学生也是女婿李汉表述的。他在《昌黎先生集序》中说:“文者,贯道之器也。”贯道的意思,是“文”把“道”串起来,在这一表述中,文与道已经是两回事,不过,文还是比较重要,因为没有“文”的话,“道”虽然也是有的,但“穿不起来”。

  文以载道,出于宋代理学家周敦颐《通书•文辞》:“文所以载道也。”载道的意思,等于是说,一、文是车、船之类的东西,道是车船所装的货,文与道完全是两回事;二是说,文的作用就在于载道,就像车、船之类在作用就在于装东西,不装东西,就没有用处了。不难看出,这表现出对“文”的轻视。相比之下,“文以明道”是最为可取的一种说法。

“不平则鸣”语出《送孟东野序》。孟东野即孟郊,是韩愈的好友,他在科场及仕途上都不得,好不容易才得以进士及第,又等了好几年才得到一个县尉的职位,县尉是个很难做的官,孟郊虽终于入仕,但心情并不畅快,韩愈当时刚刚结束了四年无聊的幕府生活,回到长安谋求调选而又未得到答复,心情也很郁闷,他为孟郊送行,就借此倾吐了自己的不平之气,韩愈在这篇文章中写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则乎?”韩愈在这篇文章中讲了三种不平:一是物之不平,二是人之不平,三是天之不平。“天”、“人”、“物”就最宽泛的含义讲,又都可以称为“物”,这样,天、人、物之不平就可用一句话表示出来:“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

韩愈讲不平则鸣,主要当然是讲人的不平。韩愈的所谓“不平”,指的究竟是什么,人们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不平”即“愤愤不平”,也有人认为韩愈 在文章中提到了伊尹、周公,因而,“不平则鸣”的“不平”就是情感的不平静,既包括愤懑,也包括“欢乐”、“欣喜”。如有人这样讲:“‘不平’是指‘不平静’……内心不平静既可因哀怨不满之情所致,也可因欢愉欣喜之情所致。举凡喜怒哀乐之情,都可使人之内心不能平静,如周公之鸣,就是以幻愉欣喜之情歌颂周朝之盛德。”这种说法看上去似乎有理,其实是不确的。首先,韩愈的不平指的是一种“不得已”之情。对此韩愈自己讲得很清楚:“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而后言”,而“不得与不平静是不能相等的。不平静只是情感的波动状态,自然可以包括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感。“不得已”却不同,所谓不得已指的是主体想摆脱这种情感,却做不到。显然,这只能是愤懑、哀愁之类的情感。欢乐、欣喜的情感有很高的享受度,可以说是不平静,却不能说是“不得已”。其次,人们之所以认为韩愈的“不平”是不平静,主要是考虑到韩愈在下文中提到了伊尹、周公等人,觉得若言不平为不得已,即与伊尹、周公之鸣有矛盾,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所谓伊尹鸣殷,并非是歌颂盛世。伊尹固然是殷初的大政治家,但他作《伊训》和《太甲》,是出于一种特殊的情况:太甲登位之后“无道”,伊尹不得不夺去其王位,《伊训》正为此而作。周公作《无逸》更不是“以欢愉之情歌颂周朝之盛德。周公辅佐成王时受到成王的猜疑,管叔、蔡叔又与他作对,他须剖白心迹、劝导成王,这可以说也是出于一种不得已之情。总之,韩愈的不平,指的就是“不得已”。韩愈看来,这种不得已之情是创作的主要动力。

韩愈这两个文学思想命题,有着内在的关联性。韩愈主张文以明道,是因为道不能行,只能以“文”来“明道”,他提出文以明道的命题之时,即有“与世龃牾”的强烈感受,心中郁积着不平之气,也就是“不平则鸣”。如果说文以明道与不平则鸣有所区别,那主要在于:“文以明道”是对文学创作内容的要求,而不平则鸣则是对文学创作心理动力的解释。